【口条】遥遥无期
◆电影向，1.7w一发完
◆有点玻璃渣，结局HE，没有狗血
◆有原创人物，有汽车尾气
◆私设如山，ooc我的
一、
【 这是我进入实习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报告，说实在的我不是很知道这东西要怎么写，带我的那位“联合政府紧急技术观察员”从来没有给过我哪怕一点有关工作报告的指导。所以这一份工作报告可能十分情绪化，先给可能看到它的考察导师说一句抱歉。
在数十位参加实习工作的科研学生中，我是唯一一个被指派给有外派任务的前辈的“倒霉蛋”，除此之外，带领我的前辈并不会像常见的教学流程中的老师、或是参与培育计划的其他科学家一样，给学生任何关照。
他还要更与众不同一些，他几乎不需要作为助理的我。
这位前辈的名字出于保密工作不便提及，在此以L代替，在为期一个月的实习工作中，我跟随L外出执行任务共计三次，被忽视二十七次，递交的报告申请被退回十次，学术相关问题的提问被忽略十五次。
也许他是一位很优秀的青年人才，但我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培训计划合作人员。
我们现在正在执行三月第四次任务的途中，L还是像前三次一样，没有给我任何的指导，也完全不需要我的协助。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将会以最差劲的实操技能和最丰富的旁观经验结束我的科研生涯。
我现在将会带着我的疑虑和困惑再一次向L先生发问，祝我好运。】
李一一抱着他的头盔坐在最角落里，他现在手上并没有电脑，只有一个很旧的铺满了公式草稿和一些意义不明的线条的纸质本子。他在其中的某一条线上不断涂画着，除了他，这辆运输车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白他这个行为的意义。
这是一份路线图，线条代表前进的路线，标在旁边的颜色较深的点代表着临近的行星发动机与地下城。
并不是他这一次出任务的路线，而是在前年八月的事故中坠落的重型运输机CN114-07由北京前往广州的航线。
这一条中断于长江上的直线，李一一勾画了千百遍，这是他现在每一天做的最多的事，除了工作之外，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琐碎时间。
他一遍遍地不断勾画着这条线，仿佛有什么执念似的。
确实是很深的执念。
木星逃亡之后，人类开始重新修建领航员号空间站，但木星引力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岩浆渗入、冰层陷落、巨大的深层海水涌动引发的破冰海啸，无不为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还远没到他们松一口气的时候。
刘启和李一一因为专攻有所差异，并不总能在一个小队里工作，聚少离多。这对才确定了关系不久的小情侣来说是很煎熬的，他们在一个星期之内大概能见上两次，更少的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会有一点联系。
这还不算完，就在大部分中国城市群的地下城加固和行星发动机维护工作完成之后，广州一号行星发动机因为海面巨大的冰层陷落导致的海水灌入而被迫熄火了，近百万人困于地下城内，急需救援。
北京市第三地下城立即派出了CN114-07飞行救援队，带着火石和运载车赶往广州。
刘启作为中级驾驶员以及优秀机械工程师，理所当然地也包含在了队伍里。
李一一还记得那天他们出发得很早，前天夜里，一个月没联系的刘启才跟他见到面，刘启只挤在他家的小床上对付了一夜，第二天又要早早地起来收拾装备。
李一一的任务很早之前就完成了，他报名了一所大学的培养计划，准备等刘启回来之后，就到学校或者什么地方去，帮着培养一些人才。
出任务实在太危险了，尤其是他这种高危岗位，哪里有问题往哪儿钻的。
他不放心刘启，将心比心，刘启当然也不放心他。
好在广州是中国城市群内最后的一个大麻烦，之后各个地下城基本都可以做到自身维护，并不太需要他们那么经常地出去冒险拼命。
这也算是难得的，安稳的幸福吧。
李一一送着刘启上了飞机，他不好意思说什么黏糊话，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就只是把自己的一个骰子悄悄塞进了刘启包里。
这件事，李一一一直后悔到一年多以后的现在。
“领航员号”国际空间站牺牲后，基地之间的地面联系曾经一度中断，在地表信号塔勉强地建了一些之后才有了一点点情况好转，但那些都是用来紧急通讯的，一支救援队当然用不到那么大的规格。
李一一是在刘启出发半个月之后收到的那只黑匣子。
飞机黑匣子破译工作偶尔会在通讯部很忙的时候交到他的手上，他是灵活岗，什么空子都能补。
不知道这黑匣子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哪堆倒霉蛋从天上栽下来了。
李一一曾经也从天上栽下来过，大难不死，而且遇上了刘启，所以他对所有的空难其实都是怀有侥幸心理的。
会不会有人也像他一样幸运呢？
会的，一定会的。
李一一把相关的数据都译完，黑匣子已经拆得零零散散了，还剩下一个座舱音频记录器，他把磁带拷进回放软件里，嘈杂的“沙沙”声、还有刺耳的金属变形的声音传了出来。
“MaydayMaydyMayday，机舱受损即将紧急迫降，当前位置114.3,30.58，请求救援，请求救援！”
飞机应当是还在空中盘旋，飞行员还有报点的时间，除此之外，他还通知了舱内人员做好了迫降准备。李一一将声音全部拷了下来，他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记录他们的话，拷贝过程中无法暂停，他只能从头到尾地一遍听下去，之后再来记录。
飞行员在发出求救之后似乎收到了回复，细碎的人声被杂音盖下了片刻，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朋友们，说句话吧，黑匣子都会记下来的。”
李一一第一时间反映到了为什么飞行员会说这样的话。
114.3，30.58。武汉。
在他们的正前方就是直径长达十一公里的行星发动机，如果继续按照计划迫降的话，他们将会直接冲进等离子流里，化为燃烧地球的烟灰。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完全不具备迫降条件的当下强行迫降，用所有人的命赌一把。
没有人质疑机长的决定，在一段静默的嘈杂声后，李一一听见了不一样的祈祷的、或是给家人留话的声音。
数不出有多少人，声音杂乱而模糊，一道盖着一道，具体的话语拆分只能在回放时再慢慢细究。
人声之后，余下了短暂的一截静默，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意料之中的碰撞声，耳机之中只剩下了规律的无意义的杂音。
死亡，李一一无论面对过多少次，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他摘下耳机，慢慢地等着磁带的杂音完全结束，他把拷贝下来的音频备份之后，发了一份到通讯部，自己留下了母件，开始还原这起坠机事故的本末，并且试图从话语中寻找关键信息。
一般只有难以确定身份的救援队记录仪会送到他们这里，李一一现在做的，是还原这几个为人类牺牲的英雄的身份，让他们能够获得自己的英雄勋章。
那是这个残破的地球唯一能够赋予这些英雄们的报酬了。
李一一扶正眼镜，拿着纸笔开始工作。刘启没在，他可以想工作多久就工作多久，他一点点细听着刚刚才录下的音频，仔细地听着每一个人在既定的死局之前，都留给了生者什么。
他听见了母亲留给刚出生的孩子的祝福。
听见了藏在杂音中的、也许也藏在主人心底最深处的告白的声音。
他听见了离家的孩子对家中长辈的道歉。
还有一遍遍不断重复的、对生的渴望。
每一个人都在诉说着他们自己，没有一个人记得说他们的编号，或者是家乡在什么地方。最后一点点宝贵的时间，每一秒都要留给最珍贵的人。
为免听漏了什么，他又将速度放到最慢，开到最大声。那一点点藏在了杂音下的人声又一次涌进了他耳朵里。李一一几乎是屏着气的，他不忍心听，但他必须要一遍一遍地循环这段音频，直到寻找到必要的信息为止。
一遍，两遍，三遍。无论多少次都无法做到麻木。
李一一将噪声降低了些，又细化了音波，再一次点开播放键，每一个人的愿望，甚至是哀求，一点一点、缓慢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听不出他们是谁，听不出他们来自什么地方，在明显的人声掩盖之下，还有一些细碎不清的喃喃低语。
音轨慢慢地扫到了那位母亲，在她的声音之下，李一一听到了一丝来自另一个声音的蛛丝马迹。
他又将音轨细化了一点点，极缓慢地将一个字拆作了近三秒来听，一个像是慢动作一样的“李”，从女性柔软的声音中分离出来，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没有听错，是一个“李”。
二、
CN405号运载车此次的任务是前往长江中游的城市群，考察当地矿坑扩建新推进式发动机的可能性。这个任务自然不需要到武汉去，但在联合政府紧急技术观察员李一一的强烈要求之下，运载车走了一条相对更平坦但也更远的路，经过了长江上厚厚的坚冰。
这片冰原上残留着无数点燃木星留下的陨石碎片，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冻在冰下仅露出个尖的大桥、过往的运载车留下的碎石和车辙、还有那个巨大的，位于这一片开阔冰原中心的飞机残骸。
李一一下了车，没有任何辨别方向的动作，直接就向着那残骸走去，仿佛他已经在心里将这条路走了无数遍。只有他那个新来的助理拿着个笔记本跟在他身后，其他几个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军人把他们送到了车下，或者干脆就待在车上，没有任何与他同行的意思。
助理虽然已经习惯了李一一不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还是拿着本子，艰难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问道：“老师，他们为啥不跟着你下来啊？”
怕触到霉头，他问得特别小声。
李一一背着个大包走在他前面，厚厚的冰面滑极了，摩擦力小到几乎不足以支持他们行走，但李一一的步子很稳，频率也十分均匀，一点点地向那飞机残骸靠近。
“他们已经来过了，不愿意再白费力气了。”
助理完全没想到李一一会回答他，虽然这个回答他不怎么听得懂。他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记到了笔记上，合上本子，李一一已经走远了。
“老师你等等我！”
李一一当然没等他，不说车上那些车上等得不耐烦的人，李一一自己比谁都着急。他恨不得直接飞过去，但他不能，他只能用最稳最快的速度，一点点靠近。
那架飞机残骸来自北京三号地下城，李一一曾经参与过它的驾驶程序编程，刘启为它组装过零件。现在它变成了这样一摊破破烂烂的废墟，安静地躺在这片茫茫的冰原上。
CN114-07。
稀薄的大气生不成风，也没有白色的落雪。只有他一脚脚踏在坚冰上、还有背包里的东西碰撞发出的声音。
一年多几十趟走下来，李一一都觉得他学会滑冰了。苦中作乐的一个念头，他却没笑出来，他自己也觉得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如果让他选的话，他一点也不想走这一段冰路，不想知道防护服踩在摩擦力很小的冰面上会有多么难走，摔倒了会有多么疼。
可这是既定的事实，是他唯一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坚守的事。
李一一手脚并用，从机身上巨大的断裂处爬了进去。那里有几个垫脚的箱子，箱上还有军用外骨骼机械留下的指痕，是救援队的人从什么地方搬来的，专供李一一攀爬，但这是一年前留下的痕迹了。
一年之后的今天，除了李一一，没有人还愿意费那么大的精力去寻找一个大概率已经死亡的人。
后到的助理跟着李一一爬到了机舱内部，李一一至多只是爬上来，他则是十分艰辛地把身子一点一点挤到了机仓内的地面上。他的这个老师动作熟练得几乎像个职业军人，这让他有点困惑。
科研人员并不注重体能，即便是外派的技术人员一般也不需要他们真正做什么很高难度的肢体动作。助理带着包爬了上来，他看见李一一已经拿出了他的那个本子开始写画了，他瘫在原地，喘着粗气儿，很理智地没有去问。
李一一现在肯定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了。
李一一从防护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用铁链穿着的铁牌，举着这个东西，在堆满杂物和冰冻尸体的机舱内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他转了两圈，好像才看见那个助理一样，举着半截铁牌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帮我找一下，长得跟这个一样的，另一半。”
那是个铭牌，助理看清楚了，上面只有一串数字，和一个残缺了一小部分的“刘”字。
“谢谢你了。”
如果说李一一的主动搭话让他感到意外的话，那这句谢谢就让他相当惊讶了，李一一虽然也会在别人帮助他之后下意识地说谢谢，但这种情况很少，没什么人会帮得了他，从来都是他帮别人。
助理第一次听见李一一对他说得这么真诚的谢谢，还有隔在头盔玻璃下的看不清意味的笑。他总觉得那不像个笑，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意味。
废墟并不总能获得财宝，更何况是特定的某一个。他们不出意外地没有找到任何与铭牌有关的东西，无论是地上、操作台上、还是那些尸体的身上。
助手发现所有的尸体都是正面向外的，应该是有人在他之前就做过同样的检查尸体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一件怪事，这里的每一个人胸前都没有本应该仔细佩戴的铭牌。
无论是科研人员、军人还是穿着红色衣服的运载车驾驶员，他们身上完全没有铭牌的踪迹。
李一一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他并没有执着地继续找下去，而是将铭牌收回的包里，站在箱子上，一个接一个借力直接跳到了地面上，他背着的巨大的背包好像没有给他造成任何负累。
“我们要快一点回去，任务还有两个小时，我们要在晚上之前到武汉地下城。”
齐人高的箱子上面，年轻体壮的助理还在慢慢向下爬。
北京三号地下城内设的政府机关通讯部里，有一个专门记录牺牲救援队留下的文字、音频、视频资料的小电脑。它硬盘里的各种数据来自本部门的技术分析员，也有不小的一部分来自部门外的个人力量。
比如李一一。
李一一在之前是这里的老资格外聘人员，他的解译都很准确，并且经常能够从信息中推算出失事原因以及救援小队身份，因此他的薪资也不低。
但是在这天，李一一在交完解译材料之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音频资料拷入部门电脑，他把u盘和解译报告放在门口工作人员的桌子上就走了，甚至连笔都没拿。
这个部门里的人大多都只是知道李一一这号人，没有与他交好的，收到资料的技术员将解译材料翻开看了一看，一共十几页，详细记录了飞机可能的失事原因，以及黑匣子录入的机上人员的对话。
飞机的身份已经确认了，CN114-07号，它的半截身子都在下落过程中直接砸进了江冰，陷入冰层内部，其中就包括漆绘的队号标志。残留下的一半装着运输车和火石，救援队只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尸体。
破冰制造的水花将其中的一部分永远冻在了冰下，成为了千年后才可能解封的遗留物；还有一部分，横陈在机尾各处，无一例外，全部死在了这场灾难里。
唯一能够还原他们身份的线索就是这个黑匣子。
技术员拿着本子和u盘来到记录的电脑前，一边听着音频，一边将李一一记下的文字资料录入信息库。
她录到大概第五页的时候，看到了这一页最中间的两行字。
这两行字很奇怪，和之前工整的书写体不一样，它歪歪扭扭，线条也颤抖着，就像是第一次提笔学写字的小孩子写出来的一样。有几个字的部分笔画的墨还洇开了，纸张上也有些起伏不平的小凹凸，带着纸屑。
要辨认出它们真的很困难，只有第一行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字比较好辨认一些，因为只有一笔。
“一一”。
一个破折号？
技术员有些费解，她拿来了手边用来写草稿的电脑，一点点按照之上的走线描画，努力地分辨那两行是什么字。
费了很大的力气，她勉强猜出了第一行话。
“*一一：好好活着。”
也许是对某一个人的嘱托，那位辨不清的“*”应该是个人名。她将李一一拷来的文件再打开了一次，发现在文件包的音频旁边，还放了一个文件夹，里面也是一个音频。
技术员将那个降过噪做过处理的音频文件打开，原本文件的音质实在太差了，一遍只能听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声。
她翻过解译材料，发现没有任何一句的长度能够对的上，只有她分辨不出内容的那两句比较对的上号。技术员打开音频，像李一一已经做过的那样，放慢了听了两到三遍，结合着李一一的手稿，她终于明白了那两句话的意思。
同样的，她也明白了手稿上洇开墨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怎么的，那东西也从她的眼角流出来了。心地柔软的年轻女性用手捂着嘴，颤抖着在电脑中满满输入了两行黑匣子的解译文字。
“李一一，你要好好活着啊。”
“算了，这东西你还是不要听到好了。”
三、
【 我的指导老师L先生有着非常过硬的专业技能知识，以及强大的心理素质，但我仍然坚持我的“L先生不是培训计划合作的恰当人选”这一观点。
在今天收到的CN271号推进式新型发动机拟建方案中，我在设计人处看到了L先生的名字，但他依然没有回答我的任何有关行星发动机程序编制技巧方面的问题，他依然每一天不断地画那张完全看不出意义的“蛇形直线图”，除了工作画图和生理必须之外，几乎不做其他事情。
我在同车前辈处打探情况后得知，L先生是来自CN114号地下城的科研人员，他的家属在某一场飞机失事中失踪，L先生不断在屡次任务中寻找对方，直到如今。
我大概明白了他前往那架冰原上的飞机残骸的原因，也大概知道了他曾经给我看过的那半枚铭牌的由来。
对此我深表痛心，但不能理解。
恰逢此世，生死如常，在冰原中遭遇空难、救援队搜索无果的情况下，大概率会出现的结果为死亡，对地面任务比我熟稔的L先生应当深知这个道理，但他并没有放弃无谓的精力损耗，而是一味地坚持着没有意义的事。
L先生身为国家优质人才，比及如此，更应该迅速地投身于下一代人员的培养教导、或是前沿科技研发工作中，以大局为重，为全人类共同发展着想。
例举L先生的事例仅为阐述我对救援队人员折损问题的看法，不代表我对L先生本人的做法有任何的抨击或反对之意。】
武汉地下城曾在木星风波时遭遇倒灌的底层长江水威胁，即便是在一年多过去的当下，这里依然比北京三号地下城冷清。李一一是405号运载车上唯一对武汉地下城比较熟悉的人，由他来负责与地下城方面的人接应，先在这里休息接应，等到第二天的工作时间再前往CN271号行星发动机的选址地点。
“有什么发现吗？就算是有一点点经过的救援队电信号都可以告诉我。”
武汉地下城的一支医疗队将其他人带到了临时住所，只有李一一还留在这里，与明天参与行星发动机选址拟建的武汉工程师交谈，谈的内容却与行星发动机没什么关系。
续着胡子的中年眼镜男叼着烟，一时没回话，李一一又从包里拿出了他的本子。
“黑匣子信号中断的点在长江以北，坠机地点在长江面上，中间有将近一公里的位置差异，肯定是有人刻意干扰讯号。而且他们的铭牌全都被摘掉了，所有尸体身上都搜过，没有任何痕迹，他们肯定是遇到了袭击，有人在坠机之后把铭牌和广州发动机的资料全部收走了。”
李一一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他语速很快，几乎都喘不上气了。中年男人眯了眯眼睛，没有打断他的话，安静地听完了，只是叹了一口气。
“一一，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有什么用呢？”
“别怪我说的太直，刘启可能就在前机舱，或者是被水压在冰下面了，而且就算他没死在坠机的时候，”男人敲了敲桌子，眼睛盯在李一一掏出来的本子上，“你找了周边那么多的地下城，有任何线索吗？”
只几句话就让李一一哑声了，他找不出哪怕一个词来反驳，他知道这个男人说的都是对的。
“这种时代啊，离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没让你亲眼见到尸体都是仁慈了，你何必那么执着呢？”
李一一死死咬着下唇，眼眶已经红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阻满了液体，瞬间让他变得难以呼吸。他摘下眼镜，捂着脸，吸了一下鼻子。
“我一定要找到他。”李一一的声音从他的手后面闷闷地传出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实在找不到了，我就去挖长江冰，把他挖出来。”
“我要带他回去……朵朵还等着他呢。”
渺茫的大时代之下，生死和长离别的分量都变得很轻，它惹不来同情，招不到悲悯，只在亲历者的心里像烙铁似的，烫一个久久不能平的印。
李一一也只在这个唯一还相熟的前辈面前还能这么脆弱片刻了，他清楚的知道，一旦他表露出任何一丝的想要放弃的软弱，寻找刘启的最后希望就会被掐灭。
他不能红着眼眶，他必须要昂首挺胸地直立行走。
武汉地下城的一夜十分平静，人口锐减使这座地下城安静得不像个人类聚居的区域，只有一些很小的机器或是人类运转的动静。
CN114-02号救援小队第二天早上七点准时在电梯前集合，除了原有的来自北京三号地下城内的人员之外，还加入了一部分武汉地下城的人员，两方总计近十人，一同前往CN271号推进式行星发动机的拟建选址地点。
选址点距离武汉行星发动机约有一百公里，李一一和他的前辈许梁通过运载车的车玻璃，首先看见了那个巨大的矿坑。
这里是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最大的一块采掘区域，距离长江较远，地下水位也比较低，采掘作业运行了一段时间，巨大的矿坑已经足够新建一座行星发动机。
“这一片地下水还比较少，冰层浅，离地震带也比较远，唯一的难度就在土壤水分高，含冰量大，可能不好处理挖出来的石头。”
许梁是地质工程师，对这一块内容比较擅长，而没有了电脑的李一一此时几乎做不了什么事，他只在副驾驶旁的窗边跟许梁一起看了一会儿，就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李老师，您能给我讲一下您之前让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聚集火焰到一个喷射口的程序权限是怎么取得的吗？我真的很好奇这个。”
李一一暂时停下了掏本子的手，转头望向坐在他身边的实习生。
这小子的科学精神他很欣赏，如果放在以前，他们说不定能成为交情很好的朋友，这家伙和他以前太像了。但是现在的他没有更多的心力分给一个问题精了，他把本子拿出来，垫在小臂上，收回了短暂的视线。
“春节十二响。”
没有更多的解释，这个解释他在差不多两年前做过一次，即便不是对着这个人，他也不想浪费口舌再说第二遍了。
依武汉地下城的情况来看，各个地下城的人口都是有一定程度减少的，为了方便管理以及地下城人口的良性合力发展，联合政府必然会再对地下城做一次人口普查。
这是一个机会。
李一一把手伸进了口袋，把一个冰凉的东西握在了手心里。
运载车沿着矿坑边的小石子路慢慢地向坑底开，这里的机械全部都被清走了，还有其他的几支考察队伍赶在他们前面，来到了CN271号选址地的坑底。
临下车前，负责护送几个技术人员的军人全部把枪检查了一遍，子弹都装进了枪膛中。叛军随时都有可能不请自来，他们必须要提前做好防护。
领头的上尉有过和叛军正面交火的经历，他给每一个正在戴头盔的科学家们都发了一把小手枪。
“射程五十米，拿着防身。”
李一一把枪揣进了防护服唯一的口袋里，背上了他的包。经验不足的实习生还在研究枪的构造。李一一直接走过去，拍了一下他肩膀。
“你们学校有图纸，感兴趣可以回去研究，走了。”
CN405号运载车上三名研究人员、八名护卫士兵，全体下车，加入CN271号推进式行星发动机拟建考察小组。
“李一一！李一一！”
戴眼镜的技术员飞奔着，追上了刚刚从研发部走出来的李一一。她怀里抱着一台电脑，在外的显示屏上是一份还没有署名的文件。
走在前面低着头摆弄电脑的李一一抬起头。
“咋了？”
李一一对这人有点印象，是经常帮他送资料的那个通讯部的技术员，他叫不上名字。李一一停下步子，等了她一下。
“上面的又拦截到你的搜索信号了，他们把刚刚要给你升的官给撤了，还下了一张处分书。我搞到了一张备份的。你还在追查吗？”
李一一垂眼望着她，没什么表情，也不回答。他只扫了一眼那张处分书，安慰性地说了一句：“没事儿，不用担心。”
技术员急的直跺脚，违反规定是很严重的事，即便是他们这些科研人员有一定的特殊权限，超过一定次数也是会被逐出地下城的。
李一一不可能不知道。
“你究竟图什么呀，11407不都已经找到了吗，你也亲眼去看过了，还找什么呀！”
处分书不长，就写了几个小点。撤职、收回研究设备、强制拘禁查看。每一重惩罚对应着相应的违规次数。
还有五次机会。
李一一把这数牢牢记住了，眼神从电脑屏幕上分给了那女孩儿一点，露出了一个笑容。
“等着吧，我一定能找到他。”
那大概是李一一在找到刘启之前，露出的最后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
四、
这个露天开采的矿坑深度大约有四五百米，最深处的温度比地表稍微更高一些，值很细微，只有李一一装在体表的温度传感器显示了一点点。
这一些温度变化并没有什么用处，考察小组内的氛围依然是凝固的，没有任何人出声来说第一句话。他们步伐缓慢机械地向前走着，一步接着一步，从矿坑的最深处出来，目的地是他们的运载车。所有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科研人员身上几乎多多少少都沾了一些血其中以李一一身上的血为最多。
血迹的来源，是半个小时之前发生在矿底的一场事故，或许称之为“事件”更加恰当一点。
五支来自不同地下城的考察队伍在矿坑中部土路的尽头处集合，李一一他们的CN405是第二个到达的，人尽数到齐之后，由军队在前面开路，十个白衣服的科研人员走在中间，所有人都把枪拿在了手里，走一步看一次头顶。
叛军很擅长伏击，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吃过他们的苦头，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他们下到矿坑底的路途上很顺利，除了坑坑洼洼的路不太好走之外，并没有遇到什么拦路虎。一路上研究人员都在讨论这里可能的地形特征，还有行星发动机地基的安置方案，一路的安然也让为首的军队放松了一些警惕。
没有人发现叛军的到来，直到第一声枪响起来的时候。
枪声是从矿坑底传来的，军队迅速反应，排成了一字，把所有的科研人员挡在了身后，但他们显然是做过了功课的，一部分人在和军队虚耗，另有一些借着重机枪或是铁盾，直接冲开了人墙，瞄准了羔羊一样的白色人群。
李一一的手有些抖，但他第一时间把枪掏了出来，捏在手心里。他没有注意到一个反光的金属片随着他拿枪的动作掉了出来，他只是握紧了枪柄，黝黑的枪口瞄准了那个随时可能会突破人群的刀疤脸。
却有一枪赶在他之前，正在那人冲破防线的瞬间，一颗子弹已经击中了他的头盔，穿破坚实的玻璃，在他眉心钻出一个洞来。
血瞬间流了那人满面，身量巨大的家伙失去支撑，连带着背上的装备一同倒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许梁抬起的枪管上，高热凝结了一层水珠，不过片刻就结为了冰。
战局僵持了一秒，瞬间被点燃。
突击步枪全部拉开了保险栓，研究人员也掏出了手枪，前方的士兵与叛军厮斗成一片，他们的衣服是相同的，除了研究人员以外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无法分出敌我，战局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李一一举着枪的手没有放下来过，他无法确定靠近他的人究竟属于叛军还是属于他们自己的队伍，只能采取这种全面防范的方法保证自身的安全。他稍微分出了一点心神，留意了一下那个实习生，他此刻也是和李一一一样的反应。
不断有穿着黑色外骨骼的军人靠近李一一，他们小队之间应该是能够区分的，不需要太担心军队，研究人员只需要自保就足够帮忙了。
李一一拿着枪，慢慢地和一众研究人员往后退，一直拦着叛军的几个士兵终于得到了施展拳脚的余地，重型机枪架到了高处，队内频道传来了一声指令，所有考察小组的成员一起蹲下身，密集而火力猛劲的子弹连续不断地扫向了叛军。
哀嚎声、子弹穿透装备与血肉的声音通过这个回形的矿口被无限地放大，传向了外界，这些反叛力量的表不清意的遗言却无法被其他人听见了。
这里是远离地下城的冰原，方圆百里无人烟。
战斗平息之后，士兵受伤更加严重一些，三分之一的人折在了这个即将被发动机覆盖的深坑中。叛军则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接受了机枪扫射的他们绝大多数都倒在了结成冰的血泊里，余下的几个也是蜷缩在枪程之外，看起来也受了不轻的伤。
考察不可能继续进行了，同为人类，他们不可能对叛军赶尽杀绝，但也不会无谓地对敌人伸出援手。所有人调转了方向，将各自的地下城定为了下一站的目的地。
这么大规模而且精确的埋伏打击，必然不可能出自叛军头领的精准预判。
最大的可能就是，某一座地下城中出现了内鬼。
受伤的研究人员与士兵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回运载车，离开之前，李一一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冻成了冰块的一具具尸体，他好像看见了角落里有一个伤势不重的家伙，艰难地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距离太远了，枪炮产生的热量也让几乎所有人的头盔上都沾了薄薄的一层水汽变成的冰。李一一不确定他看清楚了没，他看见那个站起来的人，个子有点高，身形健壮，只是头上好像是扎着一个小辫子。
看身形挺像的，但是那辫子，不可能。
李一一自嘲地笑了一下，把枪塞进了口袋里，加快步伐跟上了大部队。
夜是在武汉地下城过的，队里的几个士兵需要疗伤，枪械什么的都没收回去，放在了几个研究员身上。
李一一很迟才回到他自己的房间，真正闲下来。他很费劲地脱下防护服，穿着里面的一件T恤还有内裤，盘腿坐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拽着防护服的一只袖子提起来，伸进了口袋里，想要摸出那东西来看一看，温热的指尖却只触碰到了冰冷的枪械。
没有铭牌。
李一一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他赤着脚蹲在地上，把枪掏出来，翻过口袋来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
也许是划破了防护服，卡在布里面了呢？
即便李一一自己也知道这种机会有多渺茫，即便他很清楚地记得他确确实实将铭牌放在了口袋里，但他还是在口袋搜寻无果之后将背包、头盔一切他带来的能盛物的东西找遍了，直到耗尽了他一天神经紧绷之后余下的最后一丝心力。
掉了，在他掏枪的时候。这是不愿面对也必须要承认的事实。
李一一瘫坐在地上，把自己蜷成一团，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铭牌是李一一第一次亲自参与搜寻CN114-07坠机线索的时候找到的，在机舱中段放置运载车的地方，他只捡到了一半，还有一半不知所踪。
这半张铭牌藏在车轮边上，掩在了灰泥之下的一层冰里，如果不是李一一，可能真的发现不了它。
李一一也说不清发现这东西他的心情是好是坏。
好的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些与刘启相关的东西；坏的是铭牌的裂口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弧形，那是子弹才会留下的痕迹。
这个发现他只能瞒报，否则上级会立即判定刘启死亡，并且终止李一一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搜寻工作。
位于胸口的铭牌被子弹击穿，断成了两节，还能有活路吗？
李一一不知道，但他相信有。
刘启不是不了解他的人，就算死了，也一定会死在个让他找得到的地方。生死未卜是比直面死亡还要难过的困境。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李一一这么坚信着，他相信刘启没有死，所以自己必然要坚定地，继续寻找下去。
这块铭牌陪伴了他一年半，他每天夜里都会戴在脖子上，和它说说话，才能睡得着。在这样高强高压的环境之下，即使是再坚强的家伙也需要一定的抒发，能在夜半睡不着觉时，让李一一说说话的，暂时就只有这张铭牌了。
“刘启……”
“你铭牌我给搞丢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眼泪爬了满脸，李一一也只敢在没有人的时候这么宣泄一回。
他喃喃地一遍遍叫着刘启的名字，好像这样，那个他出了几十次任务遍寻无数地下城无果的、消失了一年多的恋人就会回来了一样。
但这是没有用的，眼泪是懦弱者的附属品，李一一不能懦弱。他抹了把脸，用枪上的银色金属当镜子，照了照他现在的样子。
眼睛鼻头都是红的，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又难看又无助。
李一一挤出了一个十分牵强的笑容，把枪放回桌上，“啪”地关上了灯。
没有时间给他难过了，该睡觉了。
五、
CN271号的拟建址考察不能中断，他们需要确定底层的土壤结构再判定行星发动机的地基类型。
李一一在这里的用处就是，在地基方案商讨出来之后，现场完成数字建模反馈给各个地下城高层，底下的人再去核算建筑材料和资源调配。
李一一是很关键的一个角色，但他今天很明显的不在状态，具体表现为无论谁叫他都必须要他的助理去拍一下他的肩膀，他才能够注意到。
这是可怜的实习生进入CN114-02小队之后包揽的第一份工作，拍李一一，超高危职业。
第二次的任务并不像之前那样莽撞的带一大帮人去了，他们没有给叛军喘气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就由另一批士兵护送着李一一和许梁，还有那个小实习生，三个人，一同前往CN271号选址地。
士兵的人数是科研人员的三倍。如果说之前只是不确定叛军是否会闻风而来的话，现在他们则是确定了叛军知晓他们的计划，他们要奔着那个一定会有埋伏的地方去。
赴鸿门宴，是需要做好万全准备的。
武汉地下城给李一一临时配了一台小电脑，他此时的背包里只装着一台电脑，一个笔记本，还有一包蚯蚓干。
刘启买了一堆屯在家里，他临行前捎了一包，一路上都没怎么吃。
车走着昨天一样的路，第二次看见那个矿坑的时候，许梁和李一一都没吭声。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仿佛吞噬人的大洞，各自把枪装在了口袋里。
其他几个基地的科研人员大都受了点伤，他们昨天都没有配枪，只有11402的三个在队长的未雨绸缪之下保全了自己。
崎岖的矿坑山道上只有CN405号运载车行驶着，车上的十三个人没有谁知道他们将会遇见什么，所有人都是硬着头皮前进。
到达山路的最尽头了，他们必须要下车，用徒步的方式继续前进了。运载车缓缓停下，却没有人开始戴头盔，所有人都举起了枪，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车头前那个双手高举的，穿着黑色防护服的人。
李一一认出来了，是昨天那个小辫儿。他的头盔上结了一层冰，只能迷迷糊糊地看出一点发型，完全看不清脸。
“怎么办，下车吗？”
许梁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他。底下那人像冰雕一样冻在那了似的，仍然高举着双手，也许他说了什么话，但这样是没有人听得见的。
“走吧，全员武装，下车。”
那个叛军没有枪，人还是活的，看见他们下车还特地把面转了过来。
队长把他的信号暂时接入了队内频段，一阵细微的咳嗽声首先传了出来。紧接着，一道没什么力气的虚弱人声响在了他们耳边。
“我是地下城市群的公民，我被叛军组织挟持了，请求救援。”
这种说法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大家都在努力地判断话里的真伪，有的甚至先拿着枪，对准了那个叛军。
只有李一一，他浑身都僵住了，遍体生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却又有重新复苏的心脏将滚烫的血液送到了四肢百骸，唤醒了他僵住的手脚。
他的行动快过了意识，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后方破开了人群，冲到了那个叛军面前。
两方都来不及反应，没有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直到他抱住了那个穿着厚重外骨骼的叛军。
或者叫，穿着厚重外骨骼的刘启。
李一一自己也愣住了，他抱了一会儿，退开小半步，用防护服的袖子扫开了那人头盔上盖着的碎冰。
一张总是入他梦境的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李一一不知道说什么，他有满腔的话语想要倾诉，但在一起涌上的时候卡了壳，一句也说不出来。刘启也正看着他，但他的眼里全都是一种，类似迷惑的情绪。
“李一一！你咋了，他是谁啊？”
许梁很激动地问了一句，刘启也听见了这句话。但他的反应很淡，只在听见之后重复了一句。
“李一一？”
李一一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
考察过程很顺利，叛军几乎都灭完了，没有派第二支小队过来，他们在矿坑底采完样记录了冰层数据，一行人就返回了。
来的时候十三个，回去的时候十四个。加一个失踪了很久又莫名出现的刘启。
到了车上，刘启给11402小队的上尉详细汇报了叛军内部的各种情报，还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叛军会劫持运输车，对车载士兵或科研人员进行记忆清洗，以此来达到其“扩充战力”的目的。
不过这法子有风险，有一些人的记忆无法清除干净，刘启就是这么一个。
他还能记得他身为地下城公民的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加之他发自内心深处的对叛军思想纲领的不认同，让他发现了一些关于这个组织的蛛丝马迹。
所有事情讲完，车差不多也到地方了，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地回到了住处，李一一还带着一个刘启。
关上门，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李一一先开了口。
“你还记得多少？”
刘启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疤，最深的在额角上，留了个浅褐色的显眼印子，还有一些也差不多在鼻子上方。他的板寸留长了，扎成了一个脑后的小辫子。
要不是真的把这家伙的模样刻在心里，李一一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不记得多少了，就记得一些很零碎的片段，我开车的，还有在个什么地方看鲸鱼。”
李一一的眸子几乎在他话音刚落就暗了下去，刘启一点点拆着外骨骼机甲，一个个细碎的部件被摆在桌子上，室内只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刘启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这个他完全不记得的人，不知怎么，有些不忍心。他按照自个想法，小小地扯了个善意的谎。
“不过我记得你一点，你以前是我好兄弟？”
这个谎话拙劣到李一一第一下就听出来了，他抬眼望着对此无知无觉的刘启，把兜里的枪取出来，摆在桌上，跟着刘启一块脱衣服，就在刘启以为他的谎话把人哄过去了之后，
李一一毫无预兆地，只穿着T恤和短裤，坐在了他腿上。
刘启快烧起来了，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跟人这么亲密地接触，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那个瘦得不成样子的家伙身上唯一柔软的地方就蹭在他的大腿上，让他一下都不敢动弹。
他面前这个叫李一一的小卷毛，明明是个男的，他却完全不受控地起了生理反应，他的大兄弟抬头了。
刘启尴尬的要命，他没想到这个，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李一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直接吻了上来。
他的心跳得很快，完全不受他的控制，李一一的吻并不是浅尝辄止的含蓄的一个触碰，这个偏执的家伙将刘启亲得舌头都有些发麻，他自然不示弱，一把托着李一一的腿抱了起来，两步走到床边。
李一一瘦的要命，可能还没他一套外骨骼机甲重。刘启心里像针扎了似的难受，明明什么也不记得，他的身体却比脑子还更清晰地，记得这个最亲密的人。
一年多的日子，他过得很辛苦吧。
刘启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床上，很轻柔地亲吻着他，没想到李一一却一点也不配合，那双常年用来敲打键盘的细瘦的手摸到了刘启的腰边，直接拉下了他的裤头。
“你现在知道咱俩是什么关系了吗？”
李一一脸上还带着红晕，眼镜也歪了，他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刘启，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刘启没回答，揪着他头发直接亲了下去。
叛军基地中只分两类人，“归服的”和“未归服”的。
刘启是第二类人里很难搞的一个刺头。
他是目前叛军基地里很稀缺的工程师，信念很坚定，最重要的是，记忆很难洗。
他在进来的第一天就被送去暗室做了记忆清除，但他出来只是吐了两天，望向管理者的眼神里还是充满杀气。
一次压根没洗掉一点记忆，这是很稀奇的事情。
头领也一直关注着这个来之不易的人才，他在知道了第一次记忆清除的结果之后，很果断地下达了第二次清除的命令。
刘启再一次被铁链绑缚着，送进了那间暗室。
那里只有最中央有一张十分高大的座椅，刘启被铁链捆在了上面，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拖着一个小小的拖车走了进来。
托盘的最中央，放着一小瓶药水。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绝对不可能是好东西，上一次喝下那东西让他头痛欲裂，整整吐了三天，这一次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唯一知道的是，这药不止是用来折磨他的，除了让他狂吐之外，还有别的目的。而且那个目的在上一次喂药过程中没有达成。
绝对不能喝下去。
刘启屏住了呼吸，努力将食道闭合，那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家伙却好像对此早有准备，他从托盘上拿起一根软管，直接卸下了刘启的下颌，巨大的疼痛与无法咬紧的牙关让他所有的抵抗都变成了徒劳，软管直接捅开了食道口会厌的阻碍，戳向了下部。
刘启只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还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流进他的食道。他闭上了眼睛，被动地接受了那人拔出软管，为他接好了下巴。
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大脑撕裂一般的剧烈疼痛让刘启完全蒙了，他咬紧牙关，用后脑一下下撞击在身后的椅背上，手上剪平了的指甲也掐进了肉里。
外部的疼痛终于分担了一些大脑内的负担，分出来的一小点心力让他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他们想清除他脑子里的某种东西。
只有一种可能——记忆。
他们想让刘启变成一个没有过往的空白人，为他们所用。
刘启连骂脏话的功夫都腾不出来了，他十分迅速地回览着过往的记忆，外部的疼痛逐渐麻木之后，剧烈的疼痛再一次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
必须……必须要找一个支持点，让他能够以此为中心，记起过往的所有。
要简洁，意义丰富，而且让他刻骨铭心到见到一眼就足以想起过往的所有事。
李一一。
李一一，
李一一……
刘启不断地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的嘴只能做到咬紧牙关这一个动作了，他不敢张嘴，万一疼痛让他控制不住的突然闭合，万一咬到了舌头，那就与他的信念相背了。
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他一定要活着，无论失去什么样的东西，只要他的性命还在，那个神通广大的小技术员就一定能够找到他。
刘启坚信着。
李一一一定会找到他。
六、
刘启身上多了很多疤，战斗留下的、李一一刚挠的、还有他后脑勺上藏在头发底下的，刘启自己也记不清来由的痕迹。
刘启一个一个指着记得的，给李一一讲它们的由来。说这个呢，是为了做一个交换。
他想要知道，基本不会受伤的后勤技术人员，胸口上那一条条褐色的伤疤是怎么来的。李一一根本不肯告诉他，刘启就只能用这个法子，跟他交换。
几百个换一个，李一一应该肯了。
李一一真的很容易哭，他此时眼眶已经红了，眼镜被刘启摘下来丢到了床边，揉眼睛更肆无忌惮了。刘启用手把他的爪子拨开，凑过去在李一一眼睑上亲了一下。
他曾经埋下的种子很有效，已经开始发芽了，他慢慢地想起了那些被外因压制住的记忆，也在他过往的记忆中看见了这个小卷毛。
相应的，他的头也开始疼了，严重的耳鸣扰着他，让他根本没有听清李一一声音黏黏糊糊的那段话。
“我捡到了半个铭牌，你的，每天晚上就挂脖子上睡觉。断口太硬了，我也没磨，就给刮成这样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一一说一遍都已经是腆着脸皮了，他还以为刘启逗他，死活不肯再说了，直接翻了个身卷着被子闭眼了。
刘启闭着眼睛，无数的记忆画面还在往他脑子里钻。
CN405号运载车第二天就返程了，这也是他们头一回不仅没减员，还多了个人的情况。车上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李一一在找刘启这事儿，也知道他俩的关系，自然少不得一阵打趣。
刘启今天起来仍然头疼的厉害，上了车就靠在李一一身边，闭着眼睛补眠。
这群人本来也就跟李一一比较熟，见他不理人，说了两句也就不搭话了。李一一拿着一块湿毛巾，时不时给刘启擦擦脸上的冷汗。
清除记忆不是地下城的科研人员们掌握的技术，他不知道那东西的原理，但必然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刘启脑后的那些疤他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只是不知道回想的过程也能这么痛苦，刘启完全睁不开眼睛。
“李一一，你电脑拿出来……把这个插上。”
刘启费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u盘，李一一现在没电脑，他的助理眼疾手快地把东西接了过去，插在了自己的电脑上。
李一一看见了u盘上坠着的一个钻了孔了二十面骰子，重得几乎插不稳，需要实习生单手扶着。
“他们快来了，我体内有控制芯片，现在没办法活动了。”
“里面有个说明书，你看看就能知道，全自动的。”
李一一原本还在低头望着电脑，听见这话他的眼睛立马瞪大了，他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刘启。
刘启嘴唇发白，露出了一个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助理打开了电脑里的一个程序，是一个他很陌生的程序界面，但这东西李一一别提有多熟悉了，这是他的代表作。
春节十二响的启动界面。
刘启想干什么？
行进中的运载车突然来了个急刹，李一一及时反应，圈住了刘启死死抓住了能支撑的地方，这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车被一伙穿着黑色外骨骼机甲的人拦住的，不出意外的话，全都是叛军。
“倒车。”
刘启率先打破了车内凝滞的僵局，不过他的命令并没有立即得到执行。李一一将电脑放在腿上，正在浏览刘启的那个说明书。
他分出神抬起头，望向驾驶座，他发现所有人都望向了他俩的方向。
李一一抿着嘴，露出了一个十足不耐烦的表情：“倒车呀，看我们干啥。”
刘启看他这样，直接笑了出来。
运载车迅速地向后退，瞬间与叛军队伍拉开了距离，李一一手里的电脑上的进度条缓慢地加载满了，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显眼的圆形按钮。
李一一回头，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刘启。刘启扬了扬下巴，语气平淡地给他下了个指令。
“李一一，点火。”
不同于炸木星那会的气魄，李一一慢慢地把鼠标挪到了按键上，点下了发动键。
巨大的爆炸声从东边传来，声波在几乎毫无阻拦的旷原上远远地传了出去，昭示着一个反动组织的消亡。
从车玻璃前望去，所有的地面叛军都蹲下了身，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
【 CN一号反叛集团的记忆清洗技术让我十分着迷，虽然从刘启上尉的亲身经历来看，这应当是一种反人类反社会的无良药剂，但其在液体药品中潜含芯片的行为给了我一定启发。
炸毁叛军基地军火库的行为使刘启上尉得到了很高的荣誉头衔，连带着我的老师L先生也擢升官职，不再参与联合人才培养计划。在此我需要收回我先前所说的“他不是一位合格教导者”的话，CN114-02号救援队返程时，L先生以叛军基地军火库炸弹的启动程序为样板，教授了我许多很有用的知识技巧，我应当以他为楷模。
叛军以飞船逃离的企划的可实行程度仍有待商榷，但其反人道的发展成员的行为已受到了联合政府的强烈谴责，幸存受害者已全部收编归入就近的低人口地下城。
很荣幸能够作为这一事件的参与者，这份工作报告我将会重新书写一份，以表达我对伟大科学事业的崇高敬意。】
七、
刘启回到北京三号地下城就被送进了手术室，从肚子里取出来一个米粒大的透明芯片，这东西跟着政府的技术员走了，刘启人则跟着李一一，回去把以前认识的街坊邻里队员好友全看了一遍。
大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辫子稀奇啊，都不认得了。
他俩一起笑着把一群人全应对过去，过了晚上休息点了才真正回到家里。
才坐下来，李一一还没回过神来，刘启已经把他摁到了床上亲上来了。
分开的时候，他手里捏着两个铁链子挂着的牌牌，悬在李一一面前。
“猜猜，哪个铭牌是你的。”
李一一认得那链子，他亲手穿的，当即就抓了过来，另一头却被刘启扯住了。刘启笑得像抓住了什么宝贝似的，压低了声音哄他。
“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胸口上疤咋来的，我就还给你。”
李一一这会已经猜到那句话刘启多半是真没听见了，他仗着自个人瘦骨头脆，刘启让着他，翻个面骑在了刘启身上，一把将链子抢过来，挂在了脖子上。
“你这东西划的，满意了不！”
话说得气冲冲的，人却笑了起来。李一一伏下身去，和刘启贴着鼻子，悄悄地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啊。”
很久很久的分离，无比困难地追寻。两个人在冰原之上的两端，以彼此为信念互相支撑着，一点一点缓缓靠近。
一年半，四五百个日夜，实在太久了，每一天都像是遥遥无期。
但若到了寻到的这一刻，所有苦痛的过往都变成了米酿的醪糟。
眼泪里也只剩下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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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人物名字都是乱想的
没看过原著，叛军部分瞎掰，技术相关瞎掰
矿坑改发动机的设定来自电影制作手记
CN114设定为北京第三地下城编号，出任务队伍的编号按照出发当天的第几组编排
新建发动机编号瞎掰，运载车编号瞎掰，其他地下城情况瞎掰
笔力不足，有什么没看懂的评论问我
感谢你看到这里(●'◡'●)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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