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邑

不写了。(真的)

【口条】平行线

◆电影向背景,1.5w一发完

◆BE,存在角色死亡

◆私设如山,ooc我的

 

如果阻拦在面前的,是已知的死局。

你会怎么做呢?

 

一、

 
 

这天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李一一早早地拎着头盔和电脑,在电梯前等到了独自一人前来的刘启,他手里的骰子没捏住,落下去一个。

“你妹去吗?”

像是成了例行问候似的,李一一问了一声。刘启停下脚步,楞了一下,然后才帮他把骰子捡起来,塞进他衣兜里。

隔了很久,他才补上一句:

“去你妹啊。”

李一一笑了起来,悄悄地把另一个骰子从手心滑进裤兜里。

这是他们不知道第几次一起出任务,李一一没数,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一次想到“刘启”相关的东西,整个人就会变得格外奇怪。

他的耳垂会发热,很难集中精力思考,甚至连他最擅长的计算也有可能会出错。

李一一不知道他这种生理反应的原理,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规避它的影响。

那就是,不去想刘启。

这件事一般只有在他把十足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之后才能做到,而且要刘启不在场的情况下,如果刘启就在他的附近,他们总会在双方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突然对上视线,就像这样——

李一一抬起头,突然对上了刘启的眼睛。

李一一有点儿看不懂刘启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就像没有丝毫目的只想盯着李一一看一会儿似的,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李一一心跳加速,有点喘不过气来。

“违规操作,扣三分!”

冰冷的机械女音毫无感情地提醒了一句,两个人都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相触的视线迅速分开。

“李一一,你坐后面点儿。”

李一一已经熟悉了这个模式,他抱着电脑往后坐了点儿,没想到刘启又让他往前一点点。李一一小幅挪挪,终于顺了驾驶员的心意。运载车这回才正式上路,装着燃料和补给物资,前往北京地区距离行星发动机最远的一座补给站。

这样的旅程每周都有两趟,李一一已经习惯了在刘启的车上写程序的日子。他把电脑拿起来,原本只想抬眼看一下时钟,却忽然瞄到车前的刘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虽然刘启原本就长着一张跟和善半分关系也没有的脸,但他并不是会随意置气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能情绪外露成这样。

李一一心里想着,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他又在想刘启了。

这是什么邪门儿的心理疾病啊。

李一一掐了手心一下,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于面前的电脑上,他的新程序设计思路还不明确,正是最费脑子的时候,他盯着空白的输入界面,双手飞快地开始输入字符。

刘启就在驾驶座上看着这一切,通过余光、后视镜、或是别的一切能够帮助他看到李一一的东西。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球上,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你最近有没有接到什么新的任务?”

李一一推了一下眼镜,视线像粘在电脑屏幕上似的,一边盯着他的电脑,一边回答刘启的问题:“还没有接到通知,不过有比较大的可能会被选去地面通讯基站重建,还不会这么快。你有什么想法需要我帮忙吗?”

刘启听见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他手搭在方向球上转了个弯,运载车绕过一条巨大的冰原裂谷,继续向着西北方向前进。

“啊,没事。”

“我就问问。”

李一一觉得有点儿怪,之前刘启从来不会打听他出任务的情况。他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刘启叹了一口气。

“等会我下去看着,你在车上就行了,别下来。”经过冰谷再往西十几分钟就能到地方,刘启把速度降下来一点儿,叮嘱了李一一一句。

一般情况下他都是不会嘱咐李一一做什么的,李一一如果需要编程就留在车上,没事就跟下来。李一一已经习惯了这种“自己看眼色”的默契相处模式,刘启今天突然这么一句,让他觉得更奇怪了。

难不成他这心理疾病难道还传染?

李一一不信,他不时用余光悄悄瞄向刘启,想看出他今天咋了。刘启不知怎么做到的,一下发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眼珠子瞟向他。

“咋了?”

刘启昨天晚上可能没刮胡子,下巴上冒出了点儿青色的胡茬,眼睛里还带着血丝。

李一一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热起来了。

“没事儿。”李一一摇摇头,不断转着手里的两颗骰子,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电脑上。

准确的来说,是把视线回过来,脑子还留在了刘启那儿。

他完全无法自控,无论李一一自己的意愿如何,刘启不太好看的脸色自己就会冒出来,扰乱他的思路。

妈的,害人精。

李一一坐正身,深吸一口气,用各种公式理论洗一遍脑子。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挠他编程,这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当代工程师必须要有的科学精神,李一一懂得,就是这个困难实在太难摆脱了点儿,他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李一一心里想着,给自己的日程安排了心理咨询。

 
 

车没多久就到了地方,刘启带着头盔下车,李一一就待在车上,他刚刚收到了北京市政府给他发来的邮件。

这封邮件非常奇怪,并不是以往的任务委派,而是一份调查问卷。李一一看了一下开头,它并没有说明这份问卷的目的,只是写了一段与追求简洁高效的政府文书格格不入的客套话,然后抛出了它的第一个问题:

【请问您面对任务风险时的态度是怎样的,您愿意为了地球必将胜利的伟大事业牺牲吗?】

真不吉利。李一一拧着眉头,扶一下眼镜思考了会儿,腆着脸写了一句最能表达他内心所想的酸话。

【我愿意承担科学研究中遇见的一切风险,为地球必将胜利的伟大事业牺牲。】

之后就是一些关于个人信息的问题,李一一在仔细核实过邮件来源之后,把所有的空都填满了,回一封邮件到信号的来源处。

不知道政府又想做什么,大概只是做一些科研人员的数据收集吧,李一一总猜不透上面那些领导者的心思。好在这些猜不猜透对他影响不大,他并不在意那些决策者们会如何安排他的职位工作,只要有一隅地方让他用点脑子就足够了。李一一所求不多。

李一一在车里等了好一阵,差不多有半个多小时,刘启才回来,身上沾了点不知道哪儿来的冰碴。李一一现在那心理疾病让他离刘启稍微近点儿都觉得动不了,他眼睛盯着刘启衣服上的褶皱,眼睛一点也不敢抬。

再对上一次视线的话,他觉着自己能完蛋。

“我刚收到个邮件。”刘启越过他走到了驾驶位上坐好,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眼神交流了,李一一这才放下心来,扯开话头,“北京政府那边的,是个调查问卷之类的东西。”

“你有收到吗?”

椅子挡着,李一一没看见刘启很明显地僵了一瞬。

“刘启,初级驾驶员。北京市第三区交通委提醒您……”

机械女音缭绕在狭小的车厢内部,刘启发动了车,艰难地从车位里没什么失误地开到了正路上,这时候才回答李一一的问题。

“啊,收到了。我没空,你的复制一份改个名字发过去吧。”

运载车上了路,非紧特殊情况不允许急停,尤其是在这种车流量巨大的刚刚出补给站的地方,刘启现在确实没空。李一一没多想,他把自个刚填的东西换了个人信息全复制了一遍,给那头发过去。

“行,搞定了。”

刘启似乎安下心来,他盯着倒车镜里的小卷毛,自早上开始持续到现在的烦躁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李一一似乎被什么问题难住了,咬着嘴唇正在思考着,刘启时不时从路况上分神扫他两眼,直等到李一一拿水喝的时候才问道:

“问题是啥来着,我不记得了,你念给我听听。”

李一一喝水都是隔很长时间,一次喝一大口,省时间。他嘴里含着水,腮帮子还鼓鼓的,半天把水咽下去了,才腾出空来回答刘启的问题。

“我没记,反正不太吉利。”

刘启随意应了一声,将运载车的速度提到了最高。他们已经出了补给站附近的高危区域,在冻原上朝着东南的方向一直前进,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够返回北京三号地下城,结束今天的外派任务。

当然,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在返回之后,他们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过在今天分开之后,李一一大概有三天都不需要见到刘启,他的心理疾病应该能有所好转。

 
 

二、

 
 

北京三号地下城中设置了两所大学,都是黄金时代有名的百年学府,如今它们坐落在地下城的最中央,紧挨着政府的办公机构。

在这里工作的人主要分为两种,经过七年义务教育洗礼并在其中出类拔萃的顶尖人才,还有像李一一这样凭借某一项突出技能考进来的专项人才。

李一一在他同岁的人中有着不小的名气,不仅是因为他堪称鬼才的技术,他工作起来六亲不认似的态度也让他得到了不少同辈科研人士的好感和尊敬。

搞科研的,讲究一个专业精神。李一一本人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他并不是六亲不认的冷性子,他只是真觉得那些无法在最快时间内明白他的意思并且做到有效沟通的家伙很浪费时间。

不过最近,他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家伙。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情况是正常的,并不是什么心理疾病,不需要担心。”

心理医生捧着一个电脑,上面潦草地记录着李一一描述的“病症”,她是一名才上任不久的年轻女性,此时并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话来劝这位科学家先生。

对象是一名男性,如果她点醒了对方,优秀基因的延续很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说不定还会让他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因为从李一一的描述中,他的“病症”对象对他并没有过多的情愫。

心理医生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她决定给李一一一些简单的正向疏导,其他就等李一一自己去明白。

这种事情,早晚都会明白的,那时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才不会与他的内心相悖。

心理医生没能给李一一什么建议,还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李一一越来越觉得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很麻烦,偏偏他目前没有任何有效的解决方法。他仔细地思考着目前大概能为他提供帮助的文献、或者是人,并且头脑很清醒地避开了当事人刘启。

直觉告诉他,如果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反应告诉刘启的话,刘启会远离他。

李一一拿着他的电脑,决定先回学校,曾经引荐他的科学家给他发了一份最新委派的人才考察计划,那位老先生需要他的帮助。

顺便,他也许可以去藏着许多黄金时代书籍的图书馆里寻一寻宝,说不定能找到好东西。

学校里的常驻人员并不很多,学生这会大多在上课,李一一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机械建筑里,他在他熟悉的实验室门口看见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

刘启。

实验室和刘启似乎是两个完全不会有交集的名词,李一一在走廊一端停下步子,望着那个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份文书资料的家伙,他低下头扶了一下眼镜,大脑飞速运转。

应该打个招呼吗?

叫一声名字还是,问一问来这里的理由?

他为什么要费脑子去想这些没营养的事情?

李一一纠结了会儿也没个答案,干脆就抬头看了刘启一眼,直直走过去了。刘启空举着原本想要和他击掌的手,尴尬地笑了一下。

这小子……

刘启摸了摸后脑勺,回头望着李一一的背影,半举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驻足在原地,就那么一直盯着李一一,直到他走进了实验室的大门,彻底看不见了为止。

实验室里堆满了从各种地方递来的文件资料,有很多学校项目的实验报告,还有一些个人的掺杂在其中,它们就是李一一今天主要对付的东西。

最上面的一份报告有一点与众不同,它像是被水泡过一样,表面有一些起伏不平的纹路。

纸在这个年代是很珍贵的东西,李一一不太明白这么对待一本交到教授面前的纸质报告的会是什么样的家伙,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首先就打了个折扣。

李一一翻开一个字也没有的封面,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首先映入眼帘。

刘启。

李一一慢慢往下翻,字是刘启的没错,他能认得出来,报告书上写着的项目他也知道,刘启曾经拿着组装到一半的零件过来请教他。李一一擅长软件,硬件机械的东西他只能算是半桶水,给不了刘启太多的建议。为此,他还给刘启介绍了与他共事的一名工程师。

李一一对这个印象很深,他能明白刘启为什么写的是这个项目,但他搞不懂刘启为什么要写这份报告。

这条路是给那些拥有技术专长又没有通过七年义务教育途径进入大学的人准备的,李一一很清楚刘启当初是过了七年义务教育的,他曾经在闲聊时说过,原本的目标是参军,姥爷和朵朵都不肯,这才重操旧业,依着他的兴趣倒腾一些机械的东西。

突然的一份申请,看起来还很草率,相比于合格的报告,刘启这个只是勾画了一个完整的思路,关于具体可行性以及可能存在的负面风险几乎没有提及,简单来说,它还不足够为刘启挣到一个研究员的头衔。

他不明白刘启想要做什么,不过在原则问题上李一一不可能对任何人让步,就算成了他心病的病因也不例外。

李一一把刘启的报告书合上,准备丢到一边的废稿堆里,却听见了那位老教授阻止他的声音。

“最上面的那一本,叫刘启的那个孩子,把他留下。”

 
 

老教授最终也没告诉李一一原因,但刘启成研究员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了。以后他就能又开车又记录任务情况,李一一这个经常随他车的研究员彻底下岗,也算是给李一一彻底断了个病根。

不晓得为什么,李一一心里堵得慌。

上回他填的那个问卷的结果下来了,是一份任务委派的说明,北京三号地下城将会召集二十名左右的技术人员,到上海那边去支援。

上海,很靠近当年CN114-03坠落的地方,刘启曾经还给他叙述过上海中心那座大楼的电梯间有多难爬,每一次有关上海的话题也只会在这里打住。

刘启很不愿意提起上海,李一一看得出来。偏偏这次的任务就在上海。

上海的地下城不是建在行星发动机底下的,他们的地下城之上是一座高大的黄金时代建筑,维持地下城日常运转的电力、能源全部来自最近的一座行星发动机。

工程设计的最初目的是利用建筑物内部没有被冰封的空间,存储大量的地面必需战略应急物资。但是工程的设计方案提出是在四十多年以前,前人并没有预知到四十年之后的木星危机,自然也就没有上海的海冰上浮地表抬升的应急预案。

存在上海中心建筑内的物资全被封在了冰下,为上海输送能源和电力的管道也因为地表抬升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拉扯挤压,上海中心地下城的能源供给急需重新规划。

技术人员因此被从全国的各大地下城召集起来,成批地准备派往上海中心地下城。

浏览完任务的详情,李一一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为什么需求技术人员的任务,会给刘启派发调查问卷呢?

在那个老教授点头之前,刘启甚至没穿过白色的防护服,只在李一一这摸过几次。难道是因为组织需要一个开车的?

也不是不可能。

刘启很年轻,虽然驾驶技术算不上顶尖,但他的应变能力还有应对危机的经验确实是年轻人里数一数二的了,邀请他并不奇怪。

李一一自己把逻辑理通了,没再纠结这事儿。四天之后他们就要出发去上海了,没有给明确的任务时间,他们很有可能在上海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工程结束。

除了他的行李之外,李一一还有很多写了一半的程序在实验室的电脑里,他全部要拷走。

 
 

李一一今天又在学校外头看见了刘启,这次没撞上脸,他从学校里急匆匆地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刘启的背影,他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正在走进学校旁边政府的办公机构。

似乎有几天没看见他了,李一一停下步子,盯着刘启看了一会儿。

刘启的寸头也不知道在哪剪的,又齐又圆溜,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就是配着他那脸有点凶。

李一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觉得刘启很凶的,直到后来熟悉了之后,他发现这个只比他小了两岁的青年人其实内心很像个孩子。

一个在巨大的灾难中失去了至亲,不得不成长起来的孩子。一只刚刚飞离窝巢就坠下悬崖,并在极端的境况中学会了飞的雏鹰。

他很欣赏刘启身上的韧劲,有些时候甚至会被刘启身上的光芒灼到眼睛。刘启当然不会发光,只是他和刘启相处得越久了,就越不敢看他,像是在害怕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李一一自己也搞不明白,不过他对自己的心理疾病有了一些头绪。

总归和刘启有关系。

他的耳朵又一次红了起来,心跳似乎也不受控地加快了频率,李一一发现不管他怎么压制,他还是会把十二分的注意都留给刘启,会在人群之中第一眼就看到他。

也许李一一之前的思路都是错的,他如果不去压制这种冲动,顺其自然呢?

李一一在这里实在站得太久了,他穿着长长的白大褂,光线昏暗的地下城中,这样一副装扮十分打眼,刘启很快也发现了他。

刘启像是很意外他会在这里,他下意识地把架在胳肢窝的东西藏好了,给李一一秀了下他的白牙。李一一弯下眼睛,还了他一个笑。

 
 

三、

 
 

李一一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又看到了刘启,他今天戴着一副眼镜,虽然坐在角落里,李一一还是第一眼看见了他。

“李一一。”

食堂就这么大,刘启这一声,在吃饭的大多数人都听见了,更不用说离刘启只有三张桌子距离的李一一,他不可能当做没听见。

李一一端着餐盘,慢慢走到刘启对面坐下。他直接拿起了筷子,没有打招呼,开始吃饭。

托他那心理疾病的福,他知道这会儿应该跟刘启说点什么,但他连一句问候语都憋不出来。他低下头,干巴巴地嚼着饭,鼻子快埋进了碗里。

可能适合他的路子只有躲着刘启一个,顺其自然他压根顺不了,他难道要在所有无关工作的私下时间都和刘启聊朵朵?那可太离谱了。

一块热源忽然挨到了李一一脸颊边上,他抬起眼来看了看,发现刘启给他夹了一截玉米。

“你收到任务邮件了吗?去上海的?”

李一一用筷子把玉米夹过来,咬了一口,低低“嗯”了一声。

“还有三天出发,具体的任务细则都在文件里,你可以看一看,比我描述的清楚。”

“不过他们的第一步很可能要抢救发掘出地标建筑下的物资,那些东西可以在工程修复之前暂时支持地下城一段时间的能源消耗。”

专业领域李一一并不会马虎,他简单地陈述了一下事件的本末,开始给刘启讲用他的超强洞察力分析出来的几种工程可能性。

非传统型研究员刘启并不怎么讲科学,他用一个跟科学不太挂钩的开头接上了李一一的理性分析。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这话李一一没法接,他停下筷子抬起眼睛。刘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梦见……上海那边出事了,你被压在了冰墙底下,和那十几个研究员一起。”

刘启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很难启齿。李一一不知道怎么劝他,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想到了一句古老的、毫无科学依据的劝解说辞。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这话可能没什么道理,但它能帮助你缓解你现在的焦虑。”

谁也没有把别人说的话拆开来念几遍的习惯,李一一现在还不明白刘启这段话的意思,他还错过了刘启的一句感慨似的低喃:“要真是梦就好了啊。”

“你说什么?”

李一一反问了一句,刘启摇了摇头,又给他夹了一小片蔬菜。

 
 

晚上李一一下班的时候,在实验室门口看到了刘启。刘启嘴上叼着一根烟,靠在实验室门外的墙上,看样子似乎等了他很久。

刘启在实验室大门打开的第一瞬间就把头抬起来了,此刻他那双长得就很凶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李一一,一句话也没说。

“你咋在这儿,有啥事吗?”

李一一慢慢地走了过去,他还穿着白大褂,身上沾着一些从书本和机件上带出来的清冷味道。刘启向着他伸出了双手,李一一无知无觉地走近,被抱了个满怀。

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头,李一一感觉到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他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不得了的逃亡一样,他所有的熟悉的应激反应一并冒了出来,脸和耳垂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刘启身上有一些汗味,烟没有点燃,没让他闻到味道。李一一一下也不敢动,身体像是僵住了一样,所有的反应都被积压了下来。

刘启这是在做什么?

“刘启……”

李一一才开口,话就被打断了,刘启紧紧地用胳膊箍住他,声音挨着李一一的耳朵边上,低低地响了起来。

“别动。”

他嗓子有点儿哑,还带着点鼻音,李一一的耳朵整个麻了,连带着被刘启的鼻息沾上的颈部一片的皮肤,他发现他丝毫不抗拒这样的一个拥抱,甚至是很喜欢的。

李一一一直渴望着一个来自刘启的拥抱,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为什么他会这么一直的躲着刘启,在看见刘启的时候出现种种应激反应呢?

为什么刘启拥抱他的时候,他最强烈的感觉是喜悦、还有满足呢?

为什么?

李一一听见了刘启粗重的呼吸声,他感觉自己要被揉散架了,身上一定留下了印子,而刘启双臂的力道还在加重。

“刘启,你放开我。”

李一一用力地拍打着刘启,他觉得自己快被刘启给勒死了,但刘启就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一样,压得李一一几乎喘不上气来。

“刘启!”

这一声喊终于惊醒了刘启,他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事后补救似的帮李一一扯了两下变皱的衣服。

“对不起啊。”

刘启尴尬地低下头,他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瞄向李一一,李一一也正望着他。刘启那摇摇欲坠的想法又一次明晰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李一一成为了它的支柱,让那个十分荒谬的计划站住了脚。

“李一一,我要是有一天死了,你会忘了我吗?”

即便这话没有意义,即便李一一大概率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刘启还是要问一句。这是他最后执着的事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李一一的想法。

也许是刘启的视线太过炽热,李一一没敢继续和刘启对视,他把手提的电脑包抱进怀里,作出了一个类似防备的姿态。

“也许会吧,时间久了就忘了也说不一定。”

“所以你活久点儿,我还能在脑子里给你腾个地方。”

这是分离如常的残酷时代为他们准备好的标准答案,谁也不希望认识的人会铭记自己一辈子、永远地活在无边的苦痛之中。联系上刘启的那个梦,李一一觉得这个答案更能够让刘启安心,虽然这句话说得十分违心。

就算他被洗脑了,李一一心想,他也忘不了这个“心理疾病”的病根儿的。只要一眼,李一一的种种应激反应就会提醒他,这个家伙是谁。

刘启此时塞满了心事,并没有注意到李一一那句补充说明的言外之意,只听见了李一一的那句“活久点儿”。内心无边的酸涩一齐涌了上来。

他苦笑一下,给李一一道了个别。

 
 

距离前往上海还有两天,刘启还有最后一次为补给站运送物资的任务,清早李一一到电梯门口时,很难得的,居然是刘启在那里等他。

“后天就出发了,你东西都收好了吗,这次任务有很大可能性要在那边呆上一年以上。”李一一问他,刘启像是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听没听见,也不回话。

电梯上行需要十五分钟,大约在离地面还有几百米时,刘启突然想起来一个什么事情,他拿着一支笔和一份文件,递到了李一一面前。

李一一刚想接过来看一下明细,电梯的高度仍在不断靠近地面,太阳和行星发动机制造的光亮已经从玻璃中透了进来。刘启捏着文件的一头,只把底下的签字区域露了出来,上面全被文件夹的封皮遮挡着,看不见具体内容。

“驾驶员和随车技术人员的一个新约,今早才颁的,都是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你签个字就行。”

电梯停止上行,已经到达了地表,系统适时地发出警报声,同行的所有人都低着头蹲下了身子,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李一一用被手套包裹住的手艰难地握住了笔,签了个十分不像样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李一一】

它紧挨着旁边的【刘启】,还有下面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期。

刘启一直盯着李一一的动作,他在李一一写完名字扣上笔盖的时候笑了一下,冰碴与雪粒随着极寒的风一齐涌了进来,萦绕在行星发动机周遭的机械轰鸣与引擎发动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到达地表了。

刘启收回了那个文件夹,珍而重之地把它抱在了怀里,像是护着什么无与伦比的宝物。

 
 

车顺着固定的路线前往西北向的那一座孤岛补给站,到地方之后刘启带着李一一下车,来到了这边最高的一座小丘的顶上,最后再看一看北京。

所有的景致都没有什么区别了,无论向哪个方向望去,目力所及的都是一片辽远的旷原,只能见到皑皑的冰雪色。

只有冰,没有雪。

他们还能在这片华北平原上看到一些小的山丘,他们身后高大的太行山脉已经开始动土了,这里的石块每一天都在源源不断地从高山上挖下来,运到周围的数座行星发动机之中,成为重聚变技术的燃料。

也许在两千五百年之后,所有的高耸的山脉都会变成平地,或者地表的深疮,成为行星发动机的地基。后来者不会再有机会像他们这样,站在一座高山之上,俯瞰脚下的大地。

远古时代留传下来的的行星发动机会成为他们唯一能攀登的高峰。

“刘启。”李一一望着穿着红色防护服的刘启的背影,突然叫了他一声。刘启回过头来望着他,李一一继续说道,声音通过队内语音传到了刘启的耳朵里。

“等这次上海任务回来,我给你说个事情。”

与其被动逃避,不如主动接受。李一一深知在这个聚散如常的时代中,一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脆弱。但他并不想因为一时的畏惧就完全掐灭了所有的可能性,他想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刘启沉默了很久,久得李一一都以为他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开口想要再叫一次刘启的名字,就听见耳麦里传来了一声极低的肯定回答。

刘启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

 
 

四、

 
 

接下来的一天半刘启都没有在李一一面前出现过,他借着这个空档把所有要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出任务的头天晚上,他还在加急写程序,那位老先生给他传来了一份生物机械方面的仿生技术报告,让李一一帮忙看一看其中机械运用程序的可行性。

门突然被敲响了。

李一一正在最关键的时候,压根没理门,好在门只敲了两声就安静下来,没有继续打扰他的思路。李一一把程序从头到尾模拟运行了一遍,直到盯着电脑脖子都有些僵了,他才又一次想起来刚才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发现门外昏暗老旧的照明灯底下站了一个人。

这情景有点儿熟悉,只是地方不一样,刘启的手里今天也是叼着烟的,还是点燃了的那种。

刘启有烟,李一一知道,但他从来也没见刘启抽过,因为那东西很宝贵,他也只见过何连科拿出来给他长见识的那一根旧得烟纸都能搓成灰的卷烟。

明明的小火星闪在灯光不明的昏暗小巷中,腾起的烟雾缭绕在他身旁,刘启抬起头,看见了站在满溢灯火的小门里的李一一。

这幅情景居然有一点温馨,就像是他在外奔波了一天,还能有个小卷毛给他守着门一样。刘启的眼窝有点儿酸,喉头也哽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启?你咋在这儿呢。”

李一一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灯光太暗了,他看不清刘启的神色,但他还是迈着步子慢慢地走到了家门的对面,走到了刘启面前。

他觉得刘启可能是想像之前那样抱一抱他,不过这一次他估算错了,刘启把嘴里叼着的烟取下来,燃了一半的珍贵的黄金时代遗留物就那么落在了沾满水的地上,冒出了最后一点细烟,火光慢慢地熄灭了。刘启一把扣住了李一一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

李一一尝到了非常苦涩的烟草味道,刘启还撬开了他的牙关,把刚刚含在嘴里的一口烟全部吐给了他。

李一一被呛得当即猛烈地咳嗽起来,半天才把呛人的烟全吐出来了,他半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直起腰,刘启正亮着一口白牙,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鬼头。

他原本的埋怨的心思都熄了,跟着刘启一起笑了起来。

非常拙劣的一个小把戏,不知道算不算是个吻。刘启觉得自己可恶极了,但他还是十分满意, 尤其是在李一一半含着生理泪水,也对他笑起来的时候。

刘启觉得,即使是赴死也值得了。

刘启很想要再亲一下,李一一的嘴唇比他想象的还更柔软,但他不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畏惧着什么。

他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个恶作剧那样,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李一一说:“哥带你尝尝烟味儿。”

李一一眯起眼睛,揪着刘启的领子再一次亲了上去。刘启这回是真的愣住了,然后用手紧紧地抱住李一一,不顾一切地施放了自己的所想。

直到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喘着粗气。李一一松开了揪在刘启衣服上的手,也回了一句玩笑话:“榴莲味的蚯蚓干,我刚吃完。”

两个精疲力竭的家伙相视着,一起笑了起来。

 
 

任务出发的那一天清早,数十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一早就等在了安检口前,穿着外骨骼装甲的军人和红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还有许多前来送行的他们的家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次外出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危机,大家都在抢着最后的一点时间说说话,这也许是未来的几年中他们所能够交谈的最后一点内容。

李一一觉得自己很幸运,他能够和刘启一起面对那艰巨的任务,不必忍耐难熬的分离,这是很值得庆幸的事。

众人慢慢地走到安检口,工作人员将扫描的电闸打开,研究人员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红光笼罩的扫描区域。

他们大多是一个接一个的,也有少有的几个像刘启和李一一一样并排的,刘启拉着他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们的周围满是哭泣的、不断挥舞着双臂道别的人群。

研究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过了光幕,来到了被钢铁紧密地包裹住的电梯前,这个大家伙会带着所有前往上海的人,到达重型运输机的登机口。

他们的前面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人,刘启突然把抱着头盔的手换了一边,空出来的右手牵住了李一一。

“李一一,我给你说个事儿。”

李一一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应了一声,刘启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记得前天我让你签的文件吗?那不是什么司机和技术员的文件,我瞎编的。那是婚姻协定。”

“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梦吗?”

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凉意突然从李一一的脚底窜上来,他感觉到遍体生寒,浑身的汗毛与鸡皮疙瘩一并竖了起来,瞳孔骤缩。

“你别嫌恶心,这是唯一能代替你的方法。”

刘启松开了牵着李一一的手,独自踏入了扫描区域,红外线扫过他的全身录入了他的铭牌信息。

他身后的李一一却连半步都没能踏入那篇区域,安监系统直接将警示音传入了他的耳麦中,所有工作人员的视线随着枪械的瞄准点一起,全部聚在了他身上。

李一一成了唯一一个没能进入安检的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

[无关人员请勿靠近安检区域,无关人员请勿靠近安检区域。]

因为那个荒诞而无厘头的梦吗?

李一一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当即将电脑拿了出来,抬起头望向了装在天顶上各处的监控摄像头和机枪。无论刘启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解决方案。安检室的控制系统只有一条直线汇入到总安全部,他需要先切断那条线,然后……

“李一一!”

“闭嘴!”

这是李一一第一次凶刘启,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一一已经开始尝试着攻击地下城的运行维护网了。

刘启突然理解了他的父亲、理解了那些永存的英灵们的意志。他远远地望着李一一,释然地笑了。

“李一一,哥要走了,你不再看看我吗?”

所有的研究员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登上电梯,刘启成了那步子最缓慢的最后一个。刘启的这句话终于让李一一的头抬起来了,他的眼眶通红,抱着电脑,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地开始闭合,刘启站在门的最中间,最后看几眼李一一,他觉得他苏醒以来的所有意义都将要实现了,直到他看见了李一一的双唇开合着,说出一句话,然后笑了起来。

[我爱你]

这么炽热而露骨的一句表白,居然是李一一亲口说出来的,这句话在他的肚子里百转千回地游荡过许多圈,终于在这个最不合适的时机被告诉给了它理所应当的拥有者。

震惊过后,无边的恐惧瞬间将刘启包围了,他终于明白了他一直以来都误会的一件事,而这一个致命的错误,将会把李一一推向一个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无尽的深渊。

他原以为李一一的躲闪、抗拒都是因为讨厌自己,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他的所有的行为才有了意义。

那么现在呢?

凭借李一一的执着,他会在自己死后,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是不是也会像自己当初那样,看到那样令人无比绝望的场景呢?

刘启想都不敢想,他深深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

 
 

五、

 
 

刘启是在电池即将耗尽的情况下走进那幢建筑的,这里是他的噩梦根源,是他姥爷生命终结的地方,也是李一一的求救信号源最后中断的地方。

如果没有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通道,他的信号源也将终结在这里,成为黄金时代文明的又一件陪葬品。

刘启从应急通道一点点往下走,他没有绳索,不能从电梯间直降,只有最快地借助防护服和楼梯上的冰,一层一层地滑下去。

大约下到第二十五层的时候,刘启开始在窗外看见数不清的被冰封住的人。他们都没有防护服,是被黄金时代的那场大洪水淹没的,刘启一眼望过去,甚至看不到人群的尽头。

所有人都在奋力地上游,也有一些脱力的慢慢地下沉,眼睛仍然注视着太阳的方向。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没能到达水面,全部被封存在了冰面之下。

没有时间给刘启逗留了,他继续向下滑,大概到达第十层的时候,他面前的楼梯也被冰封住了,大水同样淹没了之下的楼层,还有土壤之下的存放着应急物资的地下室。

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只能进入到第十层的空间之内,寻找一些其他的出口。残余的能量只能够支撑他继续行动半个小时,再爬上去肯定是不现实的。

刘启咬紧了牙,努力支撑着生欲,他还不能死,那个连接着李一一的信号接收器还在工作,它亮了起来。

它亮了起来,刘启在李一一的信号中断半个月之后,又一次接收到了那串独特的求救信号,李一一就在附近。

意识到这个的刘启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厅之内,除了被盖了一层白霜的老物件,没有一个人影。他在昏暗的光下的另一个入口处,看见了一堵巨大的冰墙。

冰是透明的,里面的人也一并随着玻璃豁口涌了进来,刘启在一群穿着短袖露着胳膊的人群之中,看见了几十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

李一一在冰里面,刘启看见了那个,被冰封住的头发卷曲的人。他的身子紧紧地蜷在地上,护住了怀里的东西。

李一一怀里的东西闪着光,和刘启手腕上的信号接收器闪动的频率一致。

刘启含着泪,用外骨骼上的机械臂一下下击打在厚重的冰墙上,他的大脑完全空了,只剩下本能控制着他的这个动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冰里面的那个人,即便他已经看到了李一一并不长的头发没能掩盖住的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的皮肤。

他像是发疯了,完全不考虑后果地嘶吼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却只将冰砸开了浅浅的半米,多出了一个只能装下他拳头的一个小洞。

高得不可攀越也看不穿厚度的冰墙却仍立在那,岿然不动。

大楼外层的建筑物开始发出明显的重物挪移与崩裂的响动,刘启的汗才从下巴上滴进衣服里。他侧头望向了被冰完全包裹住的玻璃之外,

体量巨大的未被冻结实的水冲破了玻璃,猛地涌了进来。

 
 

刘启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正躺在北京三号地下城的小屋里,朵朵还在门外跟他说了一声出门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坐起身,视线对上的正是挂在门后的一本小挂历,还有一个显示着时间的时钟。

2079年5月,距离李一一在上海支援任务中失联还有三个月。

刘启一个翻滚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被子都被他带到了地上,他看到了自己的防护服正叠放整齐地摆在床边的椅子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天是有任务的,他可以在这一次任务之中见到李一一。

 
 

李一一果不其然接到了一封邮件,刘启嗅到了上海的苗头,借着曾经的一些关系,他联系到了他的能力能够接触到的最高层,直截了当地询问了这一次任务的明细。

他是地球英雄的孩子,领导们并不会苛难他,但刘启的这一个要求实在太刁钻了。

他要求更换前往上海任务的研究员。

这一次任务的危险性极高,所有安排任务预估风险的人都知道,所以他们才在任务之前派发了那一封意愿邮件,很可惜的是,只有二十名左右的研究员达到了他们的预期。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意志坚定专业知识丰富的研究员,他们同样有妻儿有家人,但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只是他们自己。”

二十个,对于急需能源输送整改的上海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每一个研究员对上海来说都非常重要。这座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地下城,需要无数思想上的巨人拉动着,才有可能度过这一个堪称灭顶的难关。

领导没有答应刘启的无理要求,但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可以让资格足够的人替代。

资格足够,作为运载车驾驶员的刘启当然没有达到要求。他在这天夜里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夜,只想出了一个办法,自己去替李一一。

他知道李一一是不喜欢自己的,至少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离不得的感情,说真的,他可不想让李一一经受一遍他曾经听到噩耗时的那种折磨。

还好,李一一给他说的是,时间久了就忘了。

也许李一一会在更换驾驶员的时候不适应几天,编几个程就忘了,这样最好不过。

刘启完成了由行星发动机维护人员到研究员的转变,他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建设,但他没想到他最后会被任务交接手续给难倒。

要完成当事人的任务交接,非得本人或者权限足够的亲属来完成不可。

如果让李一一知道了这件事,他是不可能答应的。唯一能走的只有后面一条路,刘启是没法子再往前活一回变成李一一他兄弟或者他爹了,他抓耳挠腮想了好久,最后想了一个办法,用一点儿小手段,和李一一变成一家人。

好在李一一足够信任他,没有任何疑虑地就签下了那个名字,刘启拿着那份婚姻协定,自己偷偷乐了好一阵。即使在他死后这东西就自己取消了,但他还是因为李一一十分短暂地属于过他这件事而开心。

他的所为能够让李一一活下去,无论李一一以为他抢功劳、或是别的什么,都好。

刘启不在意。

 
 

六、

 
 

李一一博士在做完一场生物机械技术仿生学报告之后,立即从武汉赶往了上海,他在会议开始之前收到了来自上海的搜索队的消息,他们在冰层之下四百米左右的地方发现了李一一提供的信号源的踪迹。

他们在上海中心的主题建筑中打了一个探洞下去,最终在距离地面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是李一一一直在找的东西。

搜索队第一时间通知了李一一,李一一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地球上此时已经很少有风了,失去大气的天也不是透亮的湛蓝色,他们抬起头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璀璨的、颜色深沉的星空。

李一一的头顶是无边的星辰,他的脚边是一个漆黑得看不见底的,通往冰层之下深处的矿洞。

“博士,信号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您不下去看看吗?”

助手拿着长长的绳索,绳索的一段系在了矿洞旁边停着的巨大的运输车上。

李一一深吸了一口气,把绳索绑在了腰间:“我下去了,你们注意地面的动静,有任何情况随时通知我。”

绳索一点点下放,李一一连同他身上穿着的沉重的防护服一起,缓慢地来到了冰面之下。

他的周围全都是冰,手里拿着的手电只能够照到很小的范围,让他看清一些冰里的东西。有人,数不清的人,还有一些垃圾、建筑残骸以及各种各样的动物。

大概只有他巴掌大的长着尖喙和羽毛翅膀的鸟纲动物、全身都是卷曲绒毛的犬类动物、还有一些在冰洞挖掘过程中意外留下的,一些人类肢体的断面。

这些地球的殉道者密度实在太大了,即便他们已经选择了一条尽可能避开的路线,仍然不可避免地会破坏一些先者的遗骸。

李一一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缓慢地下落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触到了硬实的底面。

绳索停止了下放,冰封的甬道在到达深度之后转了一个弯,延伸向了唯一的一个方向。

李一一知道他转过身将会看到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在这里停驻了很久,在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李一一转回身,在短短的水平甬道的尽头看到了那个被封在冰里的人。刘启此时还是一个奔跑的姿势,向着李一一的方向伸出了他的一只手。

他怀里的那个下落到一半的信号发射器也被冻在了冰里,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

“明白我的话了,所以想要逃命了吗?”

“你这家伙,逞什么英雄啊。”

眼泪完全不受控地落了下来,李一一举起了手,隔着防护服的多层布料,还有千年都将不会融化的坚冰,他的手盖在了刘启伸出的那只手上。

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度实现了的掌心相贴,李一一凝视着被零度以下的极寒永远封存的、容颜永驻的爱人,勾起嘴角,扯出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李一一和刘启,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李一一只能保持着这样固定的距离,最后再看他几眼。

“刘启,我来了。”

即使这是李一一一个人的最后一面,即使这是他们的永别。

 
 

——————END——————

倒车镜观察的细节来自【阿饼儿欸】太太

婚姻协定的启发来自大眯【-不明眼-】老师

没有去过上海中心也没有相关资料,所以楼层内部相关都是瞎掰的

把我很想写的一个“无法交错的平行双箭头”写出来了

第一次写BE,还是这样人物死亡的结局

前面埋了很多伏笔和暗线,希望最后的结果看起来没有转变生硬的感觉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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