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茨】一枚硬币
-战争背景
-1.2w一发完
-私设如山,ooc我的
一、
即使是工作日的清晨八点,街道上的行人依然很少。风将挂满灰尘的厚重树叶扫进满街的堆积物中,伴随着一些细小的、也许是皮鞋踩过塑料或者树枝的声响。
这座城市很安静,就像它失去了飞鸟的灰色天空,又宛如一潭沉静的死水。
从出城限令开始实施的第二周起,城市就变成了这样——人们躲在各自的家里,依靠余粮和收音机度日。
商店中的食物早就被抢购一空,更多的货源卡在了入城关卡外,通过一些形似“偷渡”的方法送进来,面包变得十分昂贵,从曾经的三枚硬币一个,变成了现在的四十枚硬币一个。
四十枚硬币,曾经能够买到一件新大衣。
很显然,这样的面包不会属于无家可归的穷小子茨木童子。他现在的食物是在橱柜中放了两三天的、卖相很差的剩余食物,以及一些掺了不少水的牛奶,每天只有一顿。
作为交换,他要为商店搬运一整天的货,从清晨八点城外的物资送来开始,到深夜没有顾客上门时结束。
没有月亮和路灯指引,茨木费了一些功夫才在一片破旧的房子中找到他的家。它是茨木自己搭的,由体力工作换来的砖头和水泥筑成,与满是旧棚屋和破旧木房的小巷区格格不入。
不过现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逃离了,只剩下无处可去的茨木,还有一些难以行动的老人和孤儿。
战争把他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他曾经想要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找一份工作。也许没有教育经历、家庭和固定住所的家伙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但一切都比现在要有希望得多。
睡过一觉,茨木又要起来,为第二天的一顿饭努力工作。
顾客很少,其实货源也不算多,茨木的另一项工作就是清扫商店外早就没有人清理的街道,以及擦干净橱窗的玻璃。如果他做完了这一切,仍然没有货送来的话,他才可以坐在点前的台阶上稍微休息一下。
时常有拖着行李箱的人经过店门前,也许只是经过,也许会进来买一些面包。
茨木坐在台阶的边沿,面向隔壁的一家已经关门很久的修理店,麻烦忽然找上了他。陌生来客踩上台阶的步伐停顿片刻,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转身走向商店外的角落。
茨木抬起头,望着面前西装革履的墨镜男人。
“你还在这儿?”男人摘下墨镜,底下的一双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讥讽,“没钱交通关费吗?”
茨木用衣服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起身想离开,又被那家伙按住肩膀,坐回了原地。
“别急着走,我告诉你一个法子。”
从这条街向北,穿过两个街口,最高的那幢高楼里面,住着一群钱多到舍不得离开的家伙。只要带着一把枪闯入,向他们索要一笔钱、一身得体的西装,就可以像这样,在白天拎着行李箱离开。
有巴士前往几百公里外的麦城,那里很安全,还有充足的食物、干净的房子和美女。听说女星们经常去那里度假,也有身材很棒的lady在那里提供服务。三百枚硬币,可以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茨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下头,用帽檐挡住了脸。
一个全新生活开始的机会。茨木把手揣在兜里,那里面装着一根实心的铁棍。他没有枪,这是替代品。
夜晚的城市更加死寂了,街道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只有偶尔窜过的、眼睛里冒着绿光的野猫。
即使在昏暗的贫民区里,一抬头也能看见那幢灯火通明的高楼。它旁边是教堂尖顶,顶上的金属十字架同样闪闪发光,似乎只有它们在一片混乱中得到了上帝的眷顾。
人影站在巨大的玻璃窗边,身上披着野兽的皮毛,手里拿一杆烟。他们也许在看星星,茨木心想,在高空中看见的夜晚,与他在地面上看见的或许不是同一个。
向北走过第二个街口,形状各异的汽车停在楼下,大楼的门敞开着,一层大厅空无一人。
门卫早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逃走了,像每一个拥有工作的普通人那样,逃得远远的,这座城市只留下了最富贵的绅士小姐们,还有那些最潦倒的人,他们中的一些甚至不知道战争已经爆发了。
不过这楼即便没有门卫,也依然能够拦住那些流浪汉的脚步。金碧辉煌的殿堂般的大厅,铺满光滑瓷砖的地板,以及一应鎏金的家具。只有西装和礼服出现在这里是得体的,因为日夜通明的灯光会让一切窘迫无所遁形。
光是走进它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茨木拉低兜帽,在街对面的路灯下犹豫了很久,他抬起头,望向高层灯光照出的一个个人影。通关费和一套西服对他们来说可不算什么,这些人能够动辄买下一整座房子,或者是任何一处满是农作物的庄园。
而对像茨木这样的人来说,一千枚硬币能够改变他的命运。
茨木鼓足了勇气,迈出第一步。夜色完全遮掩住他,直到金碧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骤然从黑暗踏入光明,茨木被醒目的吊灯反光晃了眼睛。泪腺似乎很酸涩,鼻子同样闻见了咸腥味,是汗。
他从来不知道灯光也能够灼人,像上帝的双眼注视着他,他的想法都被看透了,他被注视着、端详着,有一道声音诘问他:
“在这里做什么?”
茨木警觉地回头,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手里提了台摄像机。
“吾……吾,”茨木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吾来借一些东西。”
男人似乎很疲惫,他领口敞开,领带捏在另一只手里,肩上还背着一只包。他没有拆穿茨木这句明显的谎话,而是用下巴示意茨木跟上,转身率先踏入门中。
茨木跟着他走进了电梯里,他头一回用这样的东西,瞬间的失重让他绷紧了神经。
“吾需要……”需要钱。
“需要一个面包。”
男人抬起头,将他由上至下扫了一遍,然后什么也没说。他先是按下了标有“29”的键,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根皮筋,随意地束起头发:“三硬币,管你一顿晚饭。”
电梯安静地上行着,只能听见机械运作的声音,茨木站在角落里,兜里的钢管硌得他手疼。
三枚硬币刚好是他为那家便利店打工能够得到的钱,一般情况下茨木会选择换成一顿糟糕的午饭。他不知道这个慈善家一样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也许当他口袋里的东西暴露时,他会被立即轰出去。
“你……需要保镖吗?”茨木试探着问,“吾会用枪。”
男人没有回头,电梯已经缓慢地上升到了20层,他抬着头,紧盯着层数显示的小屏:“会别的吗?”
“还会拳击。”
“还有呢?”
“近身搏斗。”
“还有?”
茨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没有贸然回答,手攥得更紧了些。狭小的空间让他有了一种近似窒息的感觉,仿佛他正坐在审讯室里,面对拷问的警官。
“口袋里的东西,不擅长吗?”
警官找到了他的罪证。
电梯到达了29层,厢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廊道上铺着厚实的毯子。茨木小心翼翼地迈一步,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男人在电梯外等他。
“扔到楼梯口。”他说,“然后回来吃饭。”
但茨木被赦免了。
酒吞童子先生一直是独居,他会在清晨太阳升起前来到阳台,架设相机。他的房子正在大楼的一角处,从阳台能够完整地拍摄到旁边的教堂塔尖。
这一切都与茨木不相干,除了他们相遇的那一次之外,茨木只能在晚餐时间见到这个忙碌的红发男人。并不一定是在他的公寓里,也有可能是在便利店的台阶前,酒吞带来了四个饭团。
在这之前一天的傍晚,茨木会在大楼下的“2901”号信箱里投入三枚硬币。
“我今天去了一间画室,那儿的主人逃走了,”酒吞手里捧着饭团,茨木在安静地吃,“很可惜,大多数都成渣了,只有这一点……”
酒吞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是一只在黑白照片中依然生动的鸟儿。
“很好看吧。”
茨木点点头,开始吃第二个。新鲜饭团的味道很好,恰到好处的咸鲜,还有干脆的海苔,他有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了。
“想不想学?”酒吞问他,茨木不敢点头。
“饭团上还能加一片芝士。”酒吞捏着余下的两个,“只要你答应。”
油画不像是街头涂鸦,天赋和学习缺一不可,但从小被遗弃的茨木童子一个也没有。他只会拿着喷漆罐,在不同地方的砖墙上喷一些形状古怪的纹样,偶尔这些还能帮他赚一些钱。
但是就像地下拳场和一硬币能买到的玫瑰花一样,这些已经离他现在的生活很远了。
茨木望向酒吞,他没办法看透这家伙的目的,连他自己都不认为帮助一个生活在动荡社会底层的穷小子能够有什么丰厚的回报。
“难道你还想吃肉?也不是不行。”
茨木吞下最后一口饭,端起放在身边的一个满是缺口的小杯子喝了点水,他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食物碎屑,又戴上了沾满污垢的粗线手套。
“这样就行。”
二、
用充满茧和伤疤的手握住铅笔很困难,光是适应这样的动作,茨木就用了一个星期。一开始他只能在纸上画出一些古怪的线条,像是字母杂乱拼合,又或者是不规整的建筑轮廓。
握住画笔是一个很精细的动作,习惯了粗糙工作的茨木并不适应这个。
但他学得很努力,用酒吞送给他的纸和笔,坐在商店前的台阶上,画一切他能够看见的东西。
有时候是街对面油漆剥落的路灯,有时候是玻璃窗里已经枯萎的枝叶,有时候是天上飘过的一大朵带有阴影的云,有时候是一只路过的小猫。
他和纸笔越来越亲密,像是一对逐渐相熟的朋友,配合一点点变得默契。酒吞有时会来找他,送给他一张照片,或者是一两本来自画家、作家的手稿。
在巨大的变革面前,艺术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毕竟没有人能用一幅画或者一首诗交换一个通关名额,炸弹和枪子儿也不会因为谁的歌喉动听而停下动作。
它们何时完全消亡,只取决于无情的战火与硝烟,它们无从幸免。
“我拍到照片之后就要走了,去南边或者西边,也有可能当一个战地记者。”酒吞坐在茨木身边,一边看着他手里的画笔一边说,“到时候会带你一起。”
茨木正在临摹一张照片,那是酒吞在家乡拍到的,一片巨大得像湖泊一样的麦田。
“那座大楼会被攻陷吗?”茨木问。
“不会,”酒吞回答,“但是战场太吵了。”
这是茨木对战争的第二印象——太吵。可这座据说必将沦陷的城市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这里生活。没有汽车、没有行人的脚步声,没有商店或巨型屏幕喧嚣的广告声,也没有从录音机里传来的各种乐器的演奏声。
战争明明很安静。
茨木不答应也不拒绝,继续作画。一粒粒饱满的麦粒在他手下诞生,由铅笔构成一片被风吹乱的草浪,远方的田垄上,农人扛着一把锄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狗。
“吾可以开始学习色彩了吗?”茨木问。
这座高楼的住户们还保持着一些传统富人的无聊社交活动,party。每个礼拜日的晚上在二楼的大厅里举行,楼中在家的住户基本都会来参加。他们中的一些是旧相识,有些是从未谋面但一见如故的同类人,但没有一个像茨木这样感受到了强烈的不自在。
绅士和女士们聊着一百公里外的战争,聊着他们的国家或者说他们自己的产业受到的损失,他们一面惋惜、悲悯,一面将食物或珍贵的酒视作玩物,他们在奢侈的现场乐队的演奏中起舞。
战争?战争是他们钱包里漏出去的金子,是无意中失效的前往旅游胜地的机票。他们并不怎么在意。
“前线还在僵持呢,那些长毛猴子永远也到不了这里!”
“就算到了也不要紧,我们非常非常安全。”
“没有人会忍心向一座金矿开炮的。”
哄堂大笑。茨木没听出哪里好笑,他坐在大厅的最角落里。酒吞没有陪他来,而是给了他一份纸笔,叫他去为今天场内最漂亮的人画一幅肖像画。
他所在的桌旁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些摆放在桌上的被大多数人无视的食物。茨木将本子放在腿上,铅笔起稿先在纸上画了一个块状,很明显,他画的不是某一个人。
今天全场最漂亮的人是一块蛋糕。
就在他的画作即将完成的时候,一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把他的“模特”端了起来,用一只银叉戳透。蛋糕边沿散开,奶油从夹层中被挤下,瞬间散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茨木抬起头,看见了手握银叉的红发男人。
“在偷懒?”酒吞问他。
茨木合上本子,站起身。
酒吞告诉茨木今天他很忙,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要检查茨木的成果。对色彩掌握还是门外汉的茨木只带了铅笔来,画了一块蛋糕走。
“蛋糕好吃吗?”茨木揣着本子,把铅笔插在衣兜里,先手按亮了上行的电梯按钮。
“好吃。”酒吞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奶油,没计较他的偏题,“任务完成了。”
2901室阳光最充足的房间是花房,除了花架上清一色的花盆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画架摆在窗边。现在,这里以每天三硬币的价格暂时租给了茨木。
茨木的工作也在这里解决了——装裱酒吞收集来的东西 把它们关进储藏室。
一天的工资是九枚硬币,三枚是他住的房间,三枚用来租小花房,还有三枚是他一天三餐的餐费。
酒吞是个慈善家,茨木心想,或者是个极致浪漫的艺术家。
因为只有这两种人才会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壮举,把自己的大半身家捐给素不相识的人,制造出美好或奇怪的产物。
茨木觉得自己两者兼备,他是一个被施予者,也是一个逐渐被改变、塑造成型的“产物”。
也许这就是酒吞的目的,培养一个能够为他黑白照片上色的画师?
思维发散时的笔并不受茨木控制,他沾着调好的颜料,在画布上画了一个像是街头涂鸦的图案。
不同的线条、形状和字母组合在一起,像是被揉碎了又重新拼接的物体,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时间在下午,一直处于阴雨中的城市显然又没有放晴。酒吞的相机三脚架还在阳台上,不知等了多久。
他在等落日,或者是夕阳,等待完整的圆日掠过教堂塔尖的瞬间。
这将会成为他未来出版的作品集的封面,酒吞说。
他拍摄了不同地方的照片,很多很多,然后为它们一一上色,放进一本厚重的影集里。
不像茨木的怪诞抽象的配色方式,酒吞的作品更加写实,很难看出与真正彩印相片的区别。这种时候彩印相片太过奢侈了,不如这样慢慢的用颜料来上色。
“我其实不会画画。”酒吞说,“我只是把看见的色彩还原,但我不会凭空创作。”
“所以我很欣赏你,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涂鸦开始。”
茨木抬起头,酒吞坐在画架旁的高凳上,眺望西边太阳落下的方向,今天的云层依然很厚,数月的沉寂也没能让笼罩这座城市的大雾彻底消散。秋季连绵的阴雨同时来作怪,太阳迟迟地不肯出来。
“欣赏吾?”茨木反问,画笔在调色盘上顿了一下。
“是啊,一个充满斗志的、鲜活的家伙。”酒吞低下头,望着茨木,“我在冷漠的人群中呆太久了。”
酒吞的瞳孔是极深的紫色,像是幽邃却蘸着光的星子,一眼便会溺入其中。
被他这样瞧着,茨木莫名有一些在黑暗中涂鸦时的紧张感。他眯起眼睛,继续完成他那副不知所谓的涂鸦。
欣赏他?这个说法太过新奇,以至于茨木用了好一会才明白这个单词的意思。也许类似于“夸奖”,又也许是对他某方面能力的肯定。
他有利用价值,酒吞并不是做慈善,而是在投资。
茨木明白了这个,不再接话,只有画笔在纸上不断地动作,好一会儿功夫,他将笔与木盘放到一边,端详他的作品。
上面的字母排布得很杂乱,看起来像是无厘头的一团。茨木没有任何解释,他望着画好一会儿,把椅子转个面,打了个哈欠。窗外已经看不见太阳轮廓了,只有灰白色的天际。没有飞鸟,不过暂时也还没有肆意飞过的弹片。
酒吞盯着那副画,他抽出一支笔,把认出来的字母写在手上。
「SHUTENDOJI」
“茨木,晚饭想吃什么?”酒吞问他。
茨木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三、
茨木拥有了一件新的大衣,是从百货大楼唯一一家还开门的商店里买来的,一并送到酒吞公寓里的,还有几件衬衫,几条西裤和样式简单的礼帽。
除了绘画之外,酒吞还要求他学习打领带的技巧。
“最好学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一辈子只会用枪和拳头,那可太无聊了。”酒吞坐在吧台边,这里能够通过门看见小花房里的一切,茨木正在里面。
“你会喝酒吗?”酒吞问他。
“吾不会。”茨木回答。
酒吞又倒了一杯,放在吧台的另一边,等到茨木结束手上的工作时,他会自己走过来,坐在酒吞对面。
“那就先喝一点吧。”酒吞说,“喝完了出去走一走。”
茨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水偏甜,像是果子在清水里泡透了,还有些浅浅的酸涩和苦味。明显不是什么出名的好酒,酒吞却喝得很尽兴。
“我在集市上买的,大概半年前。”
“它还算不上酒。”
茨木安静地听着,端起他的杯子。他没有说好喝或是不好喝,而是将一杯都喝完了,他摘下身上的围裙,换上了酒吞给他买的大衣,还有那顶让长发变得很麻烦的帽子。
“外面好像下雨了。”酒吞把杯子随意地搁下,也穿上他的大衣,“带把伞吧。”
室外还是照旧的灰扑扑的天气,一点点细小的雨丝从屋檐外飘进来,像是冬季即将来临的前兆。
茨木撑起伞,安静地走在酒吞左边。
“你去过麦城吗?”酒吞双手插在口袋里,半长的头发从他的帽檐底漏下。他抬起手,把左边的鬓发别到耳后。
“没有,但是听说过。”茨木答道。
雨越下越大了,淋过满是灰尘的许久没有人清扫的街道,这座城市终于干净了一点,似乎空空荡荡,不染纤尘。
酒吞接过伞,牵上他的右手。
“那儿有很棒的啤酒,还有很多鲜花。”
六枚硬币就能在旅馆里住上一夜,晚上还可以跟主家、或者别的住客一起喝啤酒。在那儿很容易遇到不得了的人。
有偷了父亲身份证的酒鬼小孩儿,有流连风月的娇艳美人,有带着孩子的潦倒父亲,还有一个人走遍了大半疆土的朝圣者。
“麦城现在也在下雨吗?”茨木低头望了一眼他的手,他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牵着,他伸直手掌,怕手指上的厚茧会硌到酒吞。
但酒吞对此毫不在意,他捏了捏茨木的手心。
“也许吧,可能我们明天就知道了。”
一场雨之后,天也该晴了。
太阳升起的时间开始变晚了,当酒吞从房间摸黑来到花房时,茨木已经坐在了里面。
他穿着睡袍,手里拿着酒吞之前给他的黑白相片。是那只黑白色的鸟儿。
酒吞没说话,天边已经能看见翻白的颜色了。他匆匆披上大衣,往茨木身上也随便扔了一件,伸手打开阳台门。
冷风瞬间将他灌得满怀,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外冒出头来,高楼的玻璃外墙被染成了漂亮的金色,稀薄的雾气没能挡住阳光,圆轮缓慢地上升,爬到教堂的塔尖上。
酒吞按下快门,片刻的“咔嚓”声却被盖在了一道巨响之下,撞破了清晨的宁静。
是子弹被推出枪膛时的轰鸣。
“麦城大概快下雨了。”酒吞收起相机,动作飞快地跑进屋,反锁上门,“动作快点,本大爷不想淋雨。”
茨木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酒吞走过去拍他的肩膀,茨木像是才惊醒,回头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迷茫。
“要走了?”
“先遣部队已经入城了,今天之内这儿就会沦陷。”酒吞揪着茨木的衣领帮他站起来,“我们时间不多。”
茨木瞬间清醒了,不说一句废话,立即执行,当他换好衣服,披上大衣的时候才发现,似乎有些大了。
酒吞很快也准备好了,他拎着一只箱子,大衣的衣带没有系上。
“这件好像是你的,”酒吞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把帽子压低一些,“等会上车换,快走。”
大楼的走廊里空空荡荡,住客们似乎还在睡觉,又也许已经逃离了,只有他们两个脚步匆匆。
电梯厢内空无一人,29层到负一层的路畅行无阻,停车场里满是落了灰的名贵轿车,还有散落在角落里的布匹和干草堆,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住在那里。
酒吞爬进一辆黑色的车里,给茨木拉开车门,茨木也学样钻进车里,在小小的空间里十分拘束地坐好。
酒吞踩下油门,直接冲破了停车场门口的护栏。
“大概四个小时到,”酒吞摘下了他的帽子,把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你可以睡一会。”
茨木抱着他的箱子,摇了摇头。
他没什么可带的东西,衣服都穿在身上了,箱子里装的全是酒吞给他的画材,还有那张还没开始动笔的黑白照片。
“我母亲是那座教堂里的修女。”酒吞说,“她很漂亮。”
车在空旷的城市内畅行无阻,没有人,没有乱窜的猫狗,也没有停在屋檐上的麻雀。
太阳升上正空,今天的天空是蓝色的,飘着稀散的几朵云,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下午能出去晒晒太阳吗?”茨木问。
“可以,我们吃了午饭去。”酒吞回答。
那座教堂是南部地区最大的一座,直接隶属于圣城,这里的修女圣洁而纯贞,她们是神明专有的侍者。
酒吞的母亲却是例外,她因为侍奉邪神诞下了不详子嗣,被以火刑处死。
她在黑暗中奔逃了四年,她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未见过阳光。
“等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它们都塌了。”酒吞笑着说,“我们得从一大堆废墟里找我家的门牌,还有你昨天丢在许愿池里的硬币。”
“肯定找不到。”茨木说,“我丢进泉眼了。”
酒吞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大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找到的,本大爷做了记号。”
“上头有个缺口。”
通关口处挤满了难民,他们付不起硬币,只希望能够在战争开始的时候逃离。
但是其他城市同样很拥挤,它们不欢迎这些潦倒落魄的难民。
汽车按了很长的喇叭才从人堆里挤过,他们交出了装钱的袋子,却依然被要求下车检查。
“哪儿的人?”
“大江山。”
“……大江山。”
他们把两个人全身的口袋都翻了一遍,连有纽扣的裤袋也没有放过。
“新生活愉快。”长官给他们敬了一个礼,开闸放行。
窥伺在暗处的人一股脑地窜了出来,冲向开放的门闸,汽车被满是泥的手按出许多个掌印,长官对此见怪不怪,几名士兵举起了枪,瞄准冲向闸口的人。
“砰”!
像滚水投进了热油,暴怒的人群向着维护者冲来,无数像样的、不像样的武器投掷向他们,又被盾牌拦下。
酒吞牵着茨木,艰难地在人群中逆行,有人仍然试图向关外突入,有人哀求他们,想要爬上汽车,还有的人往士兵们的哨亭扔石块。
还有的人从怀里掏出尖刀,砍向让这座闸门打开的两个人。
野兽般的战斗直觉让茨木立即行动,挡在了酒吞身前。可他手上只拿着一顶帽子,酒吞甚至都来不及拔枪,茨木的拳头已经打在了一个袭击者的脸上。看见刀光,他的第一反应是侧身用手臂护住胸口,然而茨木失算了,利刃并不是冲着他的要害来。
酒吞立即抱住他的腰拖开,可动作依然迟了,匕首刺破茨木的大衣,刺破酒吞给他新买的西服和衬衫,扎进了肉里。
血从右臂上流了下来,利刃碰得到骨头。
剧烈的疼痛让茨木大脑一片空白,他勉强地将刀直接扯出来,扔在路边,近在咫尺的血腥味终于将人群吓退了,血混着泥腥,沾在了车门边。
茨木几乎是摔在了副驾驶座上,他捂着胳膊上的血窟窿,手臂除了疼以外完全没了知觉。
酒吞咬着牙将油门踩到底,车轮从血泊上压过,直往南去。
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明明是个暖和的晴天,茨木却有些冷。
酒吞在一公里外停下车,从包里扯了一件衣服出来,绑在茨木的手臂上。
“两个小时。”酒吞气红了眼,“不许睡着,听见没。”
茨木点点头,靠在椅背上。
他好像闻到了奶油的味道,还有草莓、芝士,和在火上滋滋冒着油的肉味。
“吾有点肚子饿。”茨木说,“一会可以吃烤肉吗?”
酒吞望了他一眼:“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么好的天气,要是去吃野餐就好了,他刚刚学会做三明治,就是把果酱涂在切开两半的面包上。
茨木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睡着了。
四、
“一个面包。”
穿着大衣的奇怪客人站在柜台前,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四十枚硬币。
导购员小姐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面包的纸袋递给他,从袋子里取走了三枚。
“这个面包是三元,先生。”
男人点点头,把钱袋装进口袋里,用他的左手接过面包。他对导购员说了一声“谢谢”,这才离开。
店门打开时钻进来的风扬起了他空空如也的右臂袖管。
感染和并发症让茨木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他总是处于昏迷或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一直在照看他,又似乎只是护士。
他醒来的时候只剩下了装画板的行李箱,还有足够他在这座陌生城市定居的钱。
酒吞不见了。
打听医药费的支付者用了他一天的时间,最终得到的线索来自一个半月前,在他刚刚做完截肢手术重度昏迷的时候。
茨木拎着他的行李箱,用一百五十枚硬币租下了旅馆的一间客房。他费力地适应着没有右手的生活,比如自己洗澡,比如把食物送进嘴里而不是鼻孔,比如握住画笔。
出院的第二天,茨木去把过腰的长头发剪了,齐耳的短发他勉强能洗干净,泡沫还是会趁他不注意,钻进眼睛里。
他会在白天穿着大衣出门,去买一份报纸,或者到有收音机的饭店去,听一段新闻。
大衣上的窟窿一位头发花白的女性裁缝为他补好了,绣了一只白色的小球,看起来很滑稽。
“这是我孙子很喜欢的玩具,你很像我孙子,就不收你钱啦。”
老婆婆把大衣还给他,茨木一只手把衣服拉到肩上,给了婆婆三枚硬币。
“这是吾挚友的衣服。”他说,又用手把帽子戴上,和婆婆道了别。
大衣上有一只白绒球的男人,看起来真的很滑稽。
麦城的午后同样很安静,居民们在广场上晒太阳,也许是喂鸽子,也许只是靠在一起,打发一个无聊的午后。美丽的lady会走过街边,但她们的高跟鞋踩得哒哒响,像是生人勿近的警报。
茨木来到报亭边,这里的老板已经认识他了,他把今天最新鲜的报纸摆到茨木面前,一页一页地帮他翻。
“为什么报社不会标出摄影师的名字呢?”茨木问。
“那样成本太高了,”老板回答他,“况且没有人会关注这个。”
茨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麦城下雪了,茨木已经认识了旅馆的老板,还有常住的几位住客。
他们会在夜里开party的时候叫上茨木一起,在小小的一楼一起喝酒、跳舞、聊自己的家乡。
“佐和子最喜欢在面包里面抹酱油了,她说奶油和沙拉酱都有奇怪的味道。”
“抹酱油才奇怪吧!她尝试过烤芝士吗?”
“有啦,不过是给她的小baby吃。”
“baby不能吃芝士吧!真是乱来!”
茨木坐在屋角的椅子里听着,他身边就有一盘淋着烤芝士的面包,还有几片吐司和奶油,当然,还有果酱。
“茨木!要喝一点酒吗?”隔壁屋的胡子大叔问茨木,他是一艘远洋油轮上的水手,听说他能把锚抛得非常远。
“不用了,吾还在服药。”茨木摆摆手拒绝了,端来身边的吐司,还有果酱。他把吐司撕成两半,叠在一起,一口咬下去。
“吃法有点像三明治哦。”老板娘端来了一杯牛奶,放在茨木身边。
茨木停下进食的动作,他觉得有点有点奇怪。
“这不是三明治吗?”
老板娘拎起食篮,她也有些讶异:“当然不是。”
“三明治里面还有蔬菜,西红柿。”
老板的小女儿跑到茨木身边来,高高举起她手中的三明治:“还有培根!”
吐司的吃法,应该是把果酱抹在一片吐司上,然后两片夹在一起。
茨木望着手里的吐司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说:“这里有厨房吗?吾想学。”
“学什么?”老板娘从小吧台后探出头来,“如果是料理的话,超厉害的厨师千代可以教你哦。”
茨木没有回答,他知道老板娘就是那位千代女士。他轻轻地笑了,点了点头。
“吾会好好学的。”
套头衫穿脱要比衬衫麻烦得多,茨木不得已暂时改换了他的穿衣风格,直到他能够熟练地把一件没有拉链或者扣子的衣服完好地穿在身上。
他学会了用左手来画一些简单的线条,或者是写字,但没办法再做到以前的高度了,有一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
比起握画笔,拿锅铲相对来说就要简单很多。他学会了用左手翻炒食材,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调料们都撒进锅里而不让菜粘锅。
他依然每天去一趟报亭,用一枚硬币,换一份当天最新的报纸。
“大江山的那座大楼塌啦,就是市中心的那一座。”老板戴着一副小小的眼镜,眯着眼说,“它旁边还有一个……一个剧院还是啥的。”
“是教堂。”茨木补充,“那里住着世界上最圣洁的修女。”
“战争马上就要结束啦。”
“你曾和修女谈恋爱吗?”老板问他。
“没有,吾没有见过她们。”茨木回答。
“她们很好骗呐,不谙世事,又单纯又天真。”老板似乎是在笑,小小的眯眯眼里看不出什么,却扬着嘴角。
“不过你说得对,她们是世界上最圣洁的人。”
今天的报纸上依然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是茨木眼熟的,茨木已经在这座渐渐熟悉的城市生活了大半年,旅馆的老板曾经问过他需不需要更长期的租住,可以给他打折。
茨木说不需要,他每一天都有可能离开。
“你是在找什么吗?”报亭老板问他,“我可以帮助你联络报社,你可以登报找找看。”
“吾在找吾的朋友。”茨木回答,旋即摇摇头,“吾只是寻找一些他拍的照片而已。”
“照片?”
老板惊讶了一声,他从椅子上爬下来,蹲没了影儿,只能听见里面书本翻折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坐回到凳子上,把手里的一本书递给茨木。
那是一本杂志,里面全都是黑白照片,有蓝天、椰树、海滩,还有一些简单的沙滩上遛小狗的人。
“更特殊一点的我也有哦,怎么样,需要吗?”
茨木摇了摇头,他翻开后面的书页,一张张或人或物的黑白照片,有剧场里最热门的女星,也有白西装的绅士们在太阳伞下吃饭的场景。
茨木从口袋里拿出长照片,摆在书边。那是一张黑白色的鸟。他又翻了一页,印在书上的照片锁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幢建筑倒塌时的场景,烟尘和灰烬散往各处,像是大雾笼罩了这一片都市,从迷蒙的缝隙中能看见隔壁建筑上亮眼的装饰物,是那座教堂。
茨木看了一眼图尾的署名。
「SHUTEN」
茨木开始频繁地前往电话局,给这家杂志社的通讯处打电话。
他每一次都要排很长很长的队,电话只能接通三分钟。
“喂?”
“吾想知道酒吞童子在什么地方!”
第一次,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
他回到旅馆,向房东家的小朋友羽衣学习了一个小时的电话礼仪,第二天又走过一个街区,排电话局老长的队。
“喂?”
“Hello,我是茨木童子,我想知道酒吞童子在什么地方,您可以告诉我吗?”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了。
房东先生连夜给茨木做了紧急培训,第三天的时候,茨木播完号码,滴了许多声,大概有一分钟。
“没人接,下一个。”
茨木泄气地把帽子戴回脑袋上,回去的路上,他给自己买了一条五硬币的面包。
补充一点能量,明天继续。
同样的事情他重复了整整两个月,麦城已经开始渐渐的入夏了,隔壁的老水手也回到了海岸边。
得到酒吞消息的那一天,老水手托人给茨木带来的东西刚刚送到。车夫把一个装啤酒用的木箱搬下来,放在旅馆前。
“你是茨木童子吗?”
茨木点点头,他在想要怎么抱起那只箱子。
车夫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从箱子边上摸出来了一根绳子,接到另一边栓好。
“老布特地交代过的,我给忘了。”
茨木提起箱子,给了他一些硬币。
水手送了他一些贝壳,还有一张奇怪的木板画。板子上的图案其实是削出来的凹纹,是一只看不出是鸭子还是海鸥的鸟。
老布给他写了一封信,茨木把纸展开,上头的字写得比他左手写的还粗犷。
「
茨木:
给你写这封信花了我好大功夫啊!海螺收到了吗,可以吹着玩,也可以串一串风铃。那个最大的海螺是给爱花的,她最喜欢吹起来会呜呜响的东西了,告诉她老布叔叔回来要检查她的功课!
茨木啊,我在你的书里看到过一张鸟的照片,你应该很喜欢鸟吧。
这只海鸥是我亲手做的哦,希望你能像它一样高高的飞起来!
亲爱的老布
」
茨木拿着那张写地址的字条。他一定会的,他坚信着。
接线员告诉他的地址在麦城郊区,距离茨木住的旅馆大概有五个街区的距离。
房东先生正好要带着一家子去野餐,茨木穿着一件新买的套头衫,跟孩子们一起挤在汽车后座。
郊区靠近一座山脉,有一片城市建立之初留存下来的广袤的森林。这里有一些人搭建的小木屋,也有一些家族的庄园。
茨木在路边下车,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了一些他认为必要的东西。
比如画笔、纸和那张黑白照片。
他穿过树林,在一幢幢林间小屋里寻找一间门上挂有“029”牌号的。
茨木走在铺了石头的硌脚小路上,小屋里居住的人们有的会回头看他,比如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女孩,她捧着一束从自家花圃里剪下来的玫瑰,哒哒地跑到他面前。
“你需要花吗?”小女孩问他,“一硬币一束。”
为什么不呢,茨木心想,他从口袋里取出来一枚硬币,放在小女孩手里,交换了一朵玫瑰。
茨木继续向前走,木屋旁巨大的庄园里的鸟儿有时会飞越栅栏,从树底飞到树梢,啾鸣两声。
茨木一间一间地数着。
26
27
28
29
那是这一路走来唯一有邮筒的小木屋,封口没有上锁,玻璃窗里也没有灯光。
茨木打开邮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张卡片。
「三枚硬币,交换一顿午饭。」
太不巧了,今天有玉藻前先生送他来回,茨木居然忘了带钱袋。
他翻遍了全身所有口袋,只找到了两枚。
茨木笑了,他把两枚硬币放进邮筒里,还有那支才买下的玫瑰花。他打开纸,用画笔沾着颜料歪歪扭扭地写了一段话。
「吾能见一见你吗?吾只有两硬币,因为有一枚用来买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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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有人看不懂解释一下
吞哥去战场了
不希望看见任何说吞哥渣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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