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邑

不写了。(真的)

【燃晚】南柯

-0.5墨燃

-原作时间线后,ooc

-全文8k,甜

  

  

  

一、

  

  月落潮涨梅柳替,人间又得几回春。

  

  山中无历日,虽是身法道行日日涨,墨燃与楚晚宁两个总也会忘了光阴,只在每年佳节岁末得到薛尊主传来请柬的时候,才记起如今仍身在人间。

  

  除却雨雪春秋交替,还有一种叫“年岁”的东西在。

  

  他们不计较,由着它溜走,似乎一眨眼的功夫,时日已过去许多,墨燃也到了前世踏仙君穷途末路的年纪。两人自然都记着这桩事情,只是谁也不提,这天墨燃又亲自下厨,煮了两碗长寿面。

  

  墨燃与楚晚宁早有约定,墨燃记不得自己生辰,楚晚宁便允他将重生那日作为生辰。原本是个与师尊讨好处的由头,墨燃当然是千万个愿意,但是夜里踏仙帝君听见这事却不高兴了。

  

  白日里墨燃告诉的是他在此世醒来的干支,与踏仙帝君身死之时自然不同。这偏执狂缠着楚晚宁讨要了许久功夫,才将日子改成了前世二人身陨的时日。

  

  好在墨燃白日还是明事理的,不与那个霸道蛮横的自己争执。

  

  只是这样一来,又在许多年后的今日苦煞了北斗仙尊。吃过寿面,沉思多日的楚晚宁仍未想出来,能给这一双魂怎样的礼。

  

  若送外物,从前的踏仙帝君可不缺,如今的墨宗师自然也不缺。若他也像墨燃一般亲自下个厨,不得草木灵相助他也确实……做不出什么好吃食来。

  

  若说别的,他倒有个埋藏已久的主意。只是如此一来未免厚此薄彼,没得伤了哪分魂魄的心。

  

  思寻无果,楚晚宁又舍不得当真枯耗墨燃期待,便欲直直地去问今世那个。

  

  你想要什么?

  

  虽然楚晚宁比谁都知道,他这问题一般只会有一个干柴烈火的答案,他从前宁可捉雀鸟儿赠去当礼,如今却不同了。

  

  今时今日,他只想给墨燃他最想要的,即便楚晚宁早已经给他了。

  

  晚星从树梢上爬下,暮霭渐沉,又有穿林风钻过堂前,吹开木屋小门,墨燃正身在其中。楚晚宁进门去,就瞧见那如今甘居天下第二的大宗师围着只布兜,在洗碗碟。

  

  “师尊?你怎么过来了。”墨燃立即停下手,在布兜上擦了擦,就要牵他。楚晚宁也不躲,伸出手去,由他摸得满是油腻。

  

  “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话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然墨宗师福至心灵,比谁都懂得他这师尊的心思。

  

  “师尊,我的礼已然领过了,”墨燃将他手牵着,直凑上来在楚晚宁眼角吻了一记,“你想说的,还是留给夜里那个。”

  

  毕竟是他自戕身死,是他在没有楚晚宁的人间里流连许多年。

  

  楚晚宁没应声,只点了点头。

  

  夜里自然又是几番颠鸾倒凤,今夜恰是三日一会,墨燃不寻常地直磨过子时,那双墨星眸一闭上,再睁开时便多带了分邪肆意味。楚晚宁此时净着身子,一手揪住墨燃发梢,眼尾还染了红晕。踏仙君若疯起来自己的醋味也要吃的,他当即扑上来,将没休息多久的师尊又压了个结实。

  

  “师尊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墨燃咬着耳朵问。

  

  楚晚宁如今有如千辛万苦撬开壳的蚌贝,再没了初时的羞赧,一副坦荡君子的神色比其他揉造出的媚态还更乱人心扉。他便那么虚虚披着衣裳,还帮墨燃拨去滑下面颊的肩发。

  

  “我记性比你好些。”楚晚宁笑答,一时溢室灯火都没了颜色,饶是天下之主也瞧得愣了神。

  

  踏仙君低笑两声,叹道:“也对。”

  

  他笑完,便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楚晚宁,等待他用法术或是别的什么,掏出一样宝贝来。往年皆是如此,楚晚宁赠给他的东西须得熬得过子夜,是以都是些用度物什,踏仙君还以为今夜也一样,哪想到楚晚宁竟也平静地盯着他,一丝举动也无有。

  

  “墨燃,”楚晚宁唤他,“此次我不替你做主,你想要什么?”

  

  如此一来,倒叫帝君愣住了。从前初回墨燃便这么问过,被他折腾得一夜未睡,自那之后便吸取教训了,从来也不问他想要什么,只自揣测他的心思。今时今日,楚晚宁居然摒弃前嫌,又问了一回。

  

  那他要向楚晚宁,讨要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要过了,楚晚宁什么都给他了。

  

  一时半会儿,踏仙君还真想不出他要向楚晚宁讨什么好处。

  

  天底下最好的师尊、最强的神兵、最稀罕的珍宝……他什么都有了,就连这世他曾忏悔着哭求的一碗抄手,楚晚宁也再为他做了许多次。说实在些,若不是还要与师尊长相厮守,墨燃便是立地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枯耗过贪求过,他如今太懂得知足了。

  

  仔细思索过,那从前的暴君仍然说不出什么想要的来,他索性滚过半圈,在楚晚宁身畔躺下,一手枕着脑袋一手还搂着人家,好不自在地说:

  “那便这样,师尊。你今夜让我做个好梦。”

  

  这话原本意思是「你让我睡上一睡」,踏仙君如今最强欲念不过如此,师尊自允了与他强压着当然是两番不同滋味。一年一回必践的许诺换那别扭人一晚上配合,他觉着值。

  

  值得不能再值了。

  

  然而楚晚宁却不像那一束光便能将心照透的纯粹家伙,他将墨燃这话在七窍玲珑中嚼摸过一圈,过油加酱把白米烹作了佳肴,意思与原本去了十万八千里。嘿,正正巧,歪打正着。

  

  楚晚宁拿定主意,摆出个幻阵来。

  

  若此时墨燃还未反应过来生了误会,那他八年人帝可算白当了,偏生楚晚宁手法娴熟动作极快,不一下便已将那简单法阵画好了,仔细看来,还与常品有些许不同。

  

  “此幻阵可容二人入内,于中可持有往昔记忆,”楚晚宁言道,趁着这几下已快手快脚地将衣裳都穿好了。墨燃撇撇嘴便受下了,才要也去穿衣服,却被楚晚宁牵着手腕,已投入了幻阵内。

  

  楚晚宁居然还偏心,自己穿了衣服不许他穿。墨燃这般想着,白光已将视野完全覆盖,再开眼时,他便看见了一张从前极熟悉的脸。

  

  他母亲——段衣寒。

  

  奇怪的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却不是从前那破落的勉强遮雨的寒舍,而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屋舍。他母亲坐在榻上,衣衫虽质朴却整洁,也不见从前风尘磨面的沧桑之感,眼底眉间犹有温情。

  

  这是他母亲,世间他敬爱的第一个人。

  

  段衣寒似乎不必像前世那样辛苦奔波流离,她将温羊奶装在碗里,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给他,嘴里还轻声地念:

  “小燃儿多吃些,过会晚宁哥哥便回来了,阿娘还要去给晚宁哥哥做些吃食。”

  

  墨燃还未从他重回襁褓的震惊中回过劲儿来,又接连冲来个猛击。

  

  谁?哪个哥哥?

  

  不待他问出声,门却已开了,走进来个玉面白袍的小仙长——正是前世那“夏司逆”。

  

  “葛村妖鬼已除,村长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明日可买些荤腥来。”楚晚宁将佩剑一收,走到榻前来,他此时也不够高,手脚并用方才爬上榻来,瞧一瞧段衣寒怀里的“小婴儿”。

  

  段衣寒将勺搁下,熟门熟路地将襁褓抱给楚晚宁,嘱道:

  “才喂下半碗奶,劳烦楚仙君为他拍拍奶嗝,我这就做午膳去。”

  

  楚晚宁一声应下,段衣寒便安心地出去了,留屋里一小一小小两个,大眼瞪小眼。

  

  “你当醒了吧,墨燃。”楚晚宁伸出手去,戳了戳小孩肥软的脸蛋。

  

  墨燃极是不耐地蹙起眉道:“本座怎么成了这么个小屁孩儿。”

  

  小孩儿皮相做这幅样子,活像是要哭了,楚晚宁瞧着好玩,便又戳了一下,缓言与他解释:

  “你既要做个好梦,我便陪你做个好梦。一切从头开始。”

  

  墨燃一听便明白了,从头开始,便是自两人不曾相遇,一切还未发生的最初开始。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折磨都不曾发生,往上修界去的段衣寒遇上了下山游历的楚晚宁,他以“相中腹中孩儿资质”与实情相佐,生生扭转了母子二人苦厄的前路。

  

  如今这个生而能言半岁会走的“神童”便出生了,在这样一间湘潭小屋里安了家,个子逐渐抽条愈发俊美的“恩公哥哥”每日为他启蒙,教他术法。段衣寒便为两个小家伙做吃食,并授些琴艺徒弟,日子过得很是和美顺当。

  

  墨燃终于知道了那些小时候他吃不到、长大了不入眼的小玩意儿们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也终明白了日日餐饱穿暖、有母亲在床前说安眠故事是个什么滋味。

  

  楚晚宁天生天养,没有母亲,也与他一起听。

  

  段衣寒不给他们讲什么小兔儿小鼠儿的幼稚话,她捧着坊间最通传的“仙师斩白蛇”的话本,读给两个黄发小儿听。

  

  人世间的话本与两个仙君来说自然没什么好听的,不过他两个捧场得很,小手拍得段衣寒直合不拢嘴。临到睡前,这慈母又为两个小儿吹熄灯中豆火,一人额上摁一下。

  

  “邪祟不侵,彻夜安眠。燃儿不怕,有阿娘这语符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挨不近你们两个。”

  

  墨燃心说无法术无阵符的一句话语管什么用,心下却无比安宁熨帖。

  

  原来一日三餐、衣食饭饱、生活无忧的幼时,居然是这般模样。

  

  

  

二、

  

  墨燃十岁那年死生之巅已有了些名气,此时荀风若也已赎身,在他们家邻畔也买了一间小屋,两姐妹又住在了一块。

  

  楚晚宁便带着墨燃拜别母亲与荀姐姐,一道向西,前往蜀中。此世亦有些从前灾祸,薛正雍那好友身死道消,不同的是楚晚宁带墨燃投归门下,没多少时日便将墨娘子接回了死生之巅。

  

  此世她却不是那心黑手狠的嬷娘,她仍留有善念纯心,在死生之巅众多道人中,做了不多的一个凡俗人。

  

  楚晚宁还如从前一样,本事通天,不多时便封了玉衡长老,拜为客卿。墨燃却不再是通天塔下挑师父的那个小少年了,他是楚晚宁来时便自带上的“关门弟子”。

  

  踏仙君是个心眼小的,不过所有仇怨前世今生皆报过了,他看见墨娘子与小墨念只是不爽利,到底没有找茬。

  

  还与从前一样,薛正雍将儿子薛蒙送来楚晚宁座下修道,奇怪的是,时候早到了,却少了一位故人。

  

  师昧在这梦境中,不曾拜楚晚宁为师,反倒是那浑小子墨念,自个儿巴巴地跑来红莲水榭,求楚晚宁收下他。

  

  楚晚宁自然不可能收他。墨念前世再如何作恶,于此也只是个心性不定的小孩子,虽不为恶,有一样东西却是不曾变的——贪好美人。

  

  墨燃几回直接扯着他领子丢回去,薛蒙也不太瞧得上这心志不坚又没担当的表兄,两个一直也不对付的师兄弟居然串通一气,没少指教那墨念。后来薛正雍看不下去了,把小狗皮膏药甩给了璇玑长老。

  

  事了之后,楚晚宁又送给那小魔头一丁点赔礼,小孩子家忘性大,加之璇玑本来生得也出挑,不多时日墨燃便没声音了,只是两家徒弟若在路上见到,还要相互做个鬼脸,好小家子气。

  

  墨燃十七那年当有天裂,师徒两个,早留心此事,初去彩蝶镇时却正逢上一场热热闹闹的喜事,两人一打听,才知道那是镇上最大两家香铺联亲。

  

  新郎是那陈家长房长子,新娘是罗家唯一女儿。大马与花轿穿过长街,嫁妆长队绵绵延延跟出一里多去,凡俗人家能有这般派头,已是风光无限了。

  

  两个仙君就在陈家那门墙外头,听得里面一对新人拜天地。如若无灾祸,凡俗人还是不要与他们有何牵扯为好。

  

  看过此间,想来没什么祸根,然旅途却还长,两人又坐车马晃晃荡荡,直截来了临沂。

  

  儒风七十二城气派仍在,楚晚宁借死生之巅长老名头顺顺当当地入了主城,此番前来拜会,接见他们的却不是那滑腻的南宫柳。那人似乎才自演武场回来,手里拿着佩剑,发辫高梳,额上还有层细汗。跟在他身后的人手里捏着帕子,一路似乎在追他。

  

  “尊主已到,楚宗师,请随我移步正厅。”儒风门人将两个引到厅前,楚晚宁与那人拱手拜会,互通名号时却着实吃了一惊。

  

  “早闻楚宗师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有失远迎啊。”

  

  南宫絮…居然是他?

  

  这个前世今生皆将自己骗得团团转的家伙,墨燃自然记得,不过他如今却有不一样,他似乎并未受到许多折辱磋磨,还是一派浩然模样。

  

  “此乃尊师罗枫华。”

  

  二人再行见礼,简单寒暄拜会后,楚晚宁便带着墨燃又下山了,回到临沂坊间,饮一盏茶。

  

  “灵山大会你都不知道?儒风掌门可曾在此大出风头!”

  

  “我只听儒风掌门年纪轻轻便独创法门,当真天纵奇才。好像是叫南宫柳……还是什么的。”

  

  “你听得个什么,是南宫絮!”

  

  “不日便要再启了,不知又是哪家飞龙要冲天咯。”

  

  “我猜呐,当是踏雪宫那梅含雪。”

  

  “十来岁的小子,若说魁首啊,我猜当是死生之巅那墨燃。”

  

  “楚宗师那关门弟子?”

  

  话里席间,等的两碗九转肥肠已端上桌来,墨燃捏起筷子,满不情愿地说:

  “本座岂会与一群黄毛小儿争。”

  

  楚晚宁才想说他如今不过也是个黄毛小儿,哪知道踏仙帝君后面又补了半句:“不过若争,本座必然是第一。哪里需要猜的。”

  

  三岁稚童也就这个脾气。

  

  楚晚宁自然不与他计较,一双筷子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功夫就吃完了,那厢踏仙君还在竖着耳朵,听人家议论他。

  

  “楚宗师那徒弟可是厉害,小小年纪就有宗师风范,真不愧为名师座下。”

  

  “听闻他生而能言,当真是个天才呢。”

  

  踏仙君听凡人说话也能听得飘飘然,扯着楚晚宁袖子问他:“晚宁,这世那个笨家伙,可也被人这么夸过?”

  

  自然是有的,不过楚晚宁深知这会儿不能再火上浇油。他以筷尖点点墨燃碗沿,催促他:“吃快些,待会还要赶路。”

  

  他们上临沂,与原本接到委派要去相帮的那处一南一北差了两头,再这么磨磨蹭蹭的,怕是一点点赏银也没有了,还要给宗门落个“不守时信”的坏名声。

  

  也只有在宗门外面,这一双早圆礼成婚的道侣才能同榻而眠,只是如今踏仙君这身子还未发育完全,至多就是对面和衣而睡,盯着楚晚宁一副好皮相发发呆。

  

  这却是踏仙君两世以来都不多有的体验,他从前与楚晚宁,只要挨上床榻非滚个天雷勾地火不成,哪有这样四目相对说闲话的纯情时候。楚晚宁寡言,许多的话头便由墨燃来开口,他那师尊必然知无不言。

  

  “他当真未给你讲过从前的事情?未欺侮过你,未动过歪斜念头?”

  

  最后那一个其实是有的,不过两者相通便不叫歪斜了,是以楚晚宁认认真真地摇了许多下头,看得那小小年纪的踏仙君又气又委屈。

  

  “本座以后也不欺侮你。”踏仙君揪着他师父的袖子,许诺般地说,“本座还要扬名天下,叫世人都知道你有多好多厉害。”

  

  “本座必然比他还更待你好。”

  

  没了八苦长恨花,墨燃与踏仙君终究还是一个人,执念所系的自然而然也是同样一个。只是异世独处的几年杀戮,外加对这边心意相通的一双师徒诸般眼热,到底还是将他改变了些。

  

  如今他也有一个赎偿业报的机会,哪怕是虚幻的,他也要把控住,他要比那出逃的残魂做得更好。

  

  师徒两个再回山时,薛蒙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就等着他们一道前往金成池。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打着鬼主意,出发时候才发现,墨念居然一早混在了他们出行的车马上。

  

  不过没甚作用,金成池别说神武,连点儿水波也没给他。墨念心性不坚不堪雕琢,碌碌一生便是所有因果解了,薛蒙拿到一把神武,终于到墨燃时,池底忽然剧动,腾出一只黑色蛟龙,与他讨要山脚一枝梅。

  

  毫无悬念地,踏仙君最终拿到手的乃是神武不归。

  

  这幻境却也与原先不太一样,楚晚宁照今世轨迹,领他将许多地方走过一遍后,才发觉了这幻境与真实有何不同。

  

  这个世间,居然全无蝶骨美人席丝毫踪迹。

  

  世道顺遂,天下昌平,墨燃还如前世一般未去灵山大会,然薛蒙却未拿到第一,或者说,不是独个的第一。

  

  踏雪宫梅含雪,居然与薛蒙旗鼓相当,拿了个并列第一。

  

  此事气得薛蒙三日没吃好饭,被墨燃笑着叫了几天“萌萌”都没缓过劲来,才收到踏雪宫共修的邀约的帖子,薛蒙便收拾衣物气呼呼地提刀去了昆仑。

  

  一点就着的小凤凰走了,墨燃与楚晚宁总算落得清净,踏仙君叫做徒弟的日子磋磨得稍比从前遵了些礼数,不过他本也没照先前那模样来,是以亲近些的人总有一两个胆大的,说他性子暴烈。

  

  踏仙君会在乎这个?他没当着人自称本座都算讲礼数了。

  

  好在他再多不羁,如今也记着自己正享福呢,恶兽便由楚晚宁一柄缰绳套得牢牢的,只在入了夜时曝露些凶悍本性来。

  

  是的,二十二岁的踏仙君已经宿在师尊屋里了,比墨宗主能耐。

  

  师徒两个便在死生之巅与江湖悠悠间游历,将南来北往的诸多客景看遍了,又上南屏山,筑了一间小屋。

  

  此间也有草木精怪,也会做许多吃食,墨燃与楚晚宁爬到崖顶,枕着他师尊的双膝夜观天星的时候,居然生出些无聊之感。

  

  这也许就是寻常师徒的一世了,若非他们早已情根深种,这样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下来,他们能否遇见彼此都要存疑。

  

  没有幼时种种磨难、没有了施粥的恩公哥哥,墨燃会否再上死生之巅,会否遇见待他最好的楚晚宁,还真不好说。

  

  而没了怀罪剖心、南宫柳杀妻的驱使,楚晚宁会否往蜀中去,亦不得而知。

  

  原来宿命早排布好了,再如何重新来过,也不过是恩公哥哥仁心,与他做一场梦罢了。

  

  那长阶上未尽的血痕、那骑金龙来劫囚的白衣人……楚晚宁给他许多,如今只不过是再分出些仁心来,将流转时空的隔世之魂上最后一点点怀怨也磨平罢了。

  

  

  

三、

  

  有贴自山外送来,非是什么人闻名来战的拜贴,而是一张不知来处的请柬。不知发自何人手,所邀之地乃是一处密辛所在——凰山。

  

  既请上门来,又非真实,他们也不怕有诈,两人便前去了,借着墨燃血脉,护山大阵轻易而开,内里却不是尸山,而是一处光秃秃的、热意逼人的焰山。

  

  一美艳婢子立在山前,见到他两个微微一福身,便向前引路了。楚晚宁只取符阵防备着,墨燃直接陌刀于手,慎之又慎地跟了进去。

  

  那山里却不是什么荒芜僻壤,不知何处引来的涓涓水流滋生一片桃林,在那焰山对岸,一片低矮小丘中房屋林立,倒真像是世外桃源。

  

  婢子将人引到河岸边便退下了,江中有一小亭,一条窄窄木桥连延过去,白衣假面的仙君正在亭中饮酒。

  

  巧了,这个身影也是,化成灰了墨燃都认识。

  

  “师尊待他还真是好。”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踏仙君抄刀便要冲上去,被楚晚宁一把拦住。

  

  湖心人不曾转过面来,自顾自地说:“这么大的灵力虚耗,只用来哄他开心。真不敢信,竟是昔日晚夜玉衡。”

  

  那人解下面罩来,露出底下一副早被挫骨扬灰的皮囊,正是师昧。却不是幻境中纠结蝶骨族人避世的师昧了,而是这迷仙阵外、切身经历过乱世的盲眼人。

  

  如楚晚宁猜想的一般,亭中那白衣人正是双目已眇,一条布带蒙眼,面色很是苍白。看不出几分阴谋意味,倒更能瞧见他如今凄楚。

  

  “你从前杀尽了人,便是这样假惺惺的善行赎罪,又能换回多少呢?”

  

  踏仙君是刽子手,是人间至凶,然满身腥血后面,有几分是他真心呢?

  

  他受骗受引,无端成人棋子,又有几分不甘呢?

  

  他不识挚爱,不辨恩仇,当他明白一切醒悟过来时,该有多痛呢?

  

  他所为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他本心啊。

  

  都说叫好人提屠刀有如生剜其肉,然墨微雨是好人,踏仙君便不曾有过温良天性吗?残魂得以赎愿,那世间游的二魂七魄便该夜夜背负苦楚,连个叫自己不愧于心的机会也没有吗?

  

  他活该在救世生死道消后,还受那份迟来的良心谴责吗?

  

  这一切却不是踏仙君自己记挂着,他有如复得光明的瞎子,哪里管得上眼前的景好不好看。

  

  他不委屈、他不以为苦,还有人替他,将唯一的那一次倾诉记在心里。

  

  “都是假的,有意义么?”

  

  踏仙君杀尽一世人是真,墨宗师赎偿罪孽担尽委屈也是真。楚晚宁便因为他从前问过一句“凭什么”,就布此迷阵,虽是假的,自有意义所在。

  

  赎偿罪孽受天下人爱戴的仍是墨宗师,他踏仙君只要这一点点楚晚宁的眷顾就够了。他只求这个。

  

  命道不公,因缘不公,有楚晚宁帮他争一份公,这便足够了。

  

  他不怕受苦,不怕堕入地狱。却有人将他从地狱里扯回来,还他一片温柔乡。

  

  师昧原本有几多不甘,但他既选择如此,即便蝶骨族以身殉道,于众生来说也死不足惜。

  

  成王败寇白骨累累,即便他们与天下人冤冤相报,谁又说得清对错呢?

  

  师昧只没有想到,幻境中的楚晚宁居然不是一早将他们屠尽了,而是借古阵与天堑,将他们关进这桃花源。楚晚宁面上冷硬,一颗道心却真真柔善,渡过业火洪荒,渡过哀哀黎民,如今又来渡他。

  

  温煦都刻进了骨子里。

  

  师昧自嘲一笑,他自然知道一番添堵的话自然戳不进这两人耳里。他提起酒壶,将储好的毒灌入,摇摇晃晃,一杯斟满。

  

  早有人盼着他死了,是他茕茕孑立苟活世间,是他流洒善行盼能赎偿。

  万罪皆是他,万死自然也该是他。

  

  一杯饮尽,魂归后土,他来此不过见故人,如今心愿得偿,该走了。

  

  魂过往生涤荡七魄,前世的因缘业果便皆洗净了。只盼来世再莫言仇苦,能渍满糖霜。

  

  自凰山归后,人间正到新节。舞龙狮的人儿腾跃过长街,高高抬起彩首,仙法点睛的龙头之上坠生几张符文,可保百姓一日邪祟不侵。

  

  未成大英雄的一双师徒平平常常地走在俗世中,有小儿手捏画糖人,笑闹着从旁穿过,楚晚宁一时晃神,再转眼瞧,墨燃已给他买了个一样的。

  

  楚晚宁将糖画接下,算作还礼,他也领着墨燃,爬上了那座城内最高的木楼。

  

  寻常几点小菜,甜辣参半,并些糕点。三三两两端上桌来时,天边已燃起了晚焰。

  

  楚晚宁将先上的糕点里不那么甜的一份枣泥端起,吹拌了一会功夫,端递给墨微雨。

  

  踏仙君捧着这样一只小瓷碗,轻易红了眼睛。

  

  他欠这天下的,早随那一具留在异世滔天骇浪中的活尸偿清了。如今命理欠他的,由楚晚宁来偿。

  

  他也有和乐康泰,也有太平岁里一碗枣泥。他也是傲世无双的天之骄子,也是被人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护着的珠玉。

  

  他也有人疼。

  

  “吃完便回去吧。”踏仙君说,回的自然不是这梦里什么地方,而是梦境外,他与楚晚宁共历的那个尘世。

  

  楼外忽然躁动起来,又一簇别样的烟火升上天去,瞧着正是儒风门之向。楼里酒客搁下杯盏,指着那烟火笑谈。

  

  儒风正门嫡公子与掌门养女正是今日成亲,此时正拜堂呢,过不多时,便要来沿街派喜糖了。

  

  哪还有不如愿。楚晚宁从来思顾万全,既然由他织梦,那当是个和乐清平的美梦。这一梦里没有从前恩怨,没有辜负与求不得,有的只是美满,只是花好月圆。

  

  可叹踏仙君从前不曾做过美梦,仇恨蔽身前他有好梦在畔,不消自己费心力造;八苦蒙荫后他身陷池沼,梦里只有冤魂索命、天道仇诏。

  

  渺渺一场南柯梦,他至疯至痛的日子不曾做过,至艰至暗的日子亦不曾做过。反倒是如今尘埃落定后,才有那恩公哥哥自费灵力,领他大梦一场。

  

  “喝杯喜酒再走。”楚晚宁举杯,遥遥对向天边,不知敬谁。

  

  墨燃抬筷,将最大一只肉丸埋进楚晚宁碗里,被师尊捉了个正着。

  

  笑闹嘻骂后,再去与喜烛红光还愿。行过茫茫雾霭,自虚幻中身回后,又来到人间。

  

  一个清甜的、再无苦怨的人间。

  

  

  

——————END——————

其实是我自己想做这样一个梦,梦里谁也没有死,大家都好好的

看文的时候对0.5的感情太复杂了,前期想做个杀狗屠夫,中期只觉得大快人心,到最后只剩下心疼了

碎魂转生在另一世享福,踏仙君变作活尸在前世里受苦

这一段真是心疼惨了0.5

所以就有了这一个故事

  

  

一刷看完时间不久,研究不深,存在很多的设定漏洞以及ooc,万勿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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